【六】（2/2）

“轻身之术？若只是如此，我替孙公子取来便可。”顾鸾漪看了看病容满面的男人又看向站在男人身后的小女孩，她本来明亮的双眸里却包涵恐惧和忧愁。

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神情，像是一块小石头，将自己本来平静如水的内心打出层层波纹。

——娘！娘！不要抛下瑶儿和珩儿！瑶儿不想去纯阳宫！瑶儿只想一辈子守在娘身边！

骨肉分离，生死离别，本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顾姑娘你重伤未愈，还是不要冒险吧。”孙徵谦抬头凝视着顾鸾漪的眼睛，她眼中的认真和倔强尽入眼底，她果然是会愿意帮自己取来这株药草。

顾鸾漪看向孙徵谦，她本不觉得此人是刻意窥探人心之人，眉眼间也并不流露着算计，只是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到人的心底，有些事情，即使是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弟弟也并不熟知，他却好像知道。

“无妨，我去去就回。”

孙徵谦觉得自己拗不过这位姑娘，他只能跟着他走向万花谷天工坊入口的岩壁。

“顾姐姐的轻功可漂亮了，像是仙女一般。”少年想起那一日小徒弟对自己惊喜又羡慕的话语。

从晴昼海到揽星潭，顾鸾漪一直跟在玄衣少年身后，那个少年墨色的衣衫上带着紫色的暗纹，长发只是在脑后随意披散着，带着几分慵懒，又俊逸儒雅，这样的风华与她从小见惯的同门是不相同的。

“你看那上面开的白色小花便是了。”

顾鸾漪点点头，便以轻功飞身而上，广袖随风飘扬，少年看着她蓝色的衣袂微微出神，她竟像是一直惊鸿一现的白鹤，翩然而至却又随时都可能离去。

他知道她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少年望着少女的背影忽然自嘲的笑起来，明明他是医者，这一次他却自私的希望她的伤不要好的那么快，不要离开的这样快。

顾鸾漪从岩壁飞身而下，她将双手摊开，两株开着白色小花的药草静静躺在少女的手掌上，孙徵谦接过药草。

“我刚刚语气迟疑，并非不想医治那人的病，只是因为这半夏带毒，任何人体质相差甚远，你是习武之人，寻常人体质比起你可是远不如。”孙徵谦从顾鸾漪手中接过半夏，“在下自幼随师公修习医术，绝不会见死不救。”

“……”她望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人本就体质虚弱，半夏更是有毒之物，这病即使医治好了，也有可能因为药物本身的毒而死。”少年解释道，“罢了，我去问问那人，看他的想法如何。“

是夜。

幽茫的夜色降临万花谷的晴昼海，紫色的花在如雾一般的夜色中安静绽放。

孙徵谦立于顾鸾漪所居住小木屋之前，他沉思片刻才轻轻敲门，室内却并未响应，孙徵谦只能作罢，从晴昼海踱步回落星湖的时候，他看见她在花海之中席地而坐，她弹着那张本来挂在屋中的古琴，琴声在夜色之中幽幽传来，平和淡然。

那个少女此时竟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这时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她笑起来原来那样好看，像是绽放的昙花，明丽又宛如幻梦。

孙徵谦微笑着走过去，脚边的小花微微晃动，月色为他在草地上留下墨色的影子，少年抽出别在腰间的那根通体白色的笛子，随着少女平和悠扬的琴声吹奏起来。

笛音和着琴音，宛如高山流水遇知音。

顾鸾漪先是一惊，随即又随着少年的笛音弹下去，一曲完毕之后，少女微微一笑，“微末之技，让公子见笑了。“

“古来虽有‘琴心剑魄’之说，在下却想不到姑娘琴技卓绝。“孙徵谦低头看着少女的发顶淡淡微笑。

“卓绝？孙公子过奖了，这琴……只是昔日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我跟着娘亲学过一些，时至今日也就久未碰了。“

“音律之事，有时候感情要比技巧更加重要，若有琴圣之才华，未有感情，也无法奏出动人的乐曲。“少年的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柔儒雅。

“孙公子，今日那位求医的男子的病……？“

二人回去之后，孙徵谦向男人和女儿细细讲解了一遍他男人的病情和药物可能出现的问题，男人选择用药，两者都会死不如放手一搏。

“我对他施针用药之后，竟并无中毒的反应，反而晚上去查看的时候，那人已然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孙徵谦顿了顿，“他应该感谢姑娘。”

“他应感谢的，是他的女儿。”顾鸾漪微微低头，碎发从她脸颊两侧滑下，她本是席地而坐，使站在身边的孙徵谦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也无法看到她唇角那一抹娇美的微笑。

“姑娘，你的伤……如何了？“

孙徵谦的声音传入耳畔，顾鸾漪抬起头，望着晴昼海漫山遍野的花草，“多亏孙公子医术精妙，已经大好了。“

“你若康复，便会离开吧？“孙徵谦低头看着手中的笛子，那一夜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子，像是雪冰清玉洁满身风华，只是万花谷从来不下雪。

顾鸾漪不知该如何回答，纯阳宫的雪伴她多年，几乎成了习惯，这几日的温暖确实难得的例外。

“你不回答，便是默认了。“少年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却希望你留下来。”

顾鸾漪一怔，随即惊讶转变为一抹温柔的笑，孙徵谦仍然立于他身后，自然是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