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德立违（4）（1/2）

季陵问道：“那寿面你吃不吃啊？”

李慎之睨了一眼案上那晚寿面，沉默地在一旁坐下，自拿了干布擦拭头发。

季陵往他身边挪了挪，见李慎之抬头看他，便又挪了挪，伸手照着人的脑袋便撸了一巴掌，气恼道：“你又发的是什么小脾气？这可是老子亲自煮的面！上回吃到我下厨的还是个会水上漂的高手呢！旁人想吃都吃不着你知不知道？”

声讨了几句，忽觉一个人缺些声势，遂决定拉个同盟，转向菜豆道：“菜豆！你说，你我光是生火都费了多大气力！”

菜豆火速贴着墙根无声遁走。

季陵未拉到同盟，顿觉丧气，趴在面碗跟前，痛心地看一眼越泡越涨的寿面，又恼火地瞪一眼悠哉擦湿发的李慎之，顿时恶向胆边生，捡起两根筷子在案上一敲，呼噜呼噜地扒拉了两口，含糊不清道：“你不吃算了！我自己都吃了！”可碗里那颗圆滚滚的蛋却又有点舍不得一筷子戳破。

李慎之冷道：“你要吃便吃，不必告诉我。”

季陵匆匆将这一口面吞进，观他神色，暗道不好，说不定又是他那混账皇帝老爹，要不就是他那混账楚王六哥曾叫他受过什么委屈，是以才不过生辰。他素来不算如何细心的人，也没往这一层想，哪有这样做兄弟的？

遂撂下了筷子，又凑到了人跟前，隔着干布裹着他的脑袋拔萝卜一般擦拭了几下，直听到李慎之带着恼意的“松手！”方才悻悻收回了手，老实地把手摆回了膝上。

季陵试探着问道：“熙娘娘送了寿桃给你，还有一匣子点心，一件寿礼——你也不想看看吗？”

李慎之瞥见那放在桌角的荷包，将之拿在手中，似乎有些意动，略一沉吟，却还是将之放回了原处。

季陵更加不解，蹙眉问道：“你便是不过寿，看看寿礼又有何不可了？”

李慎之似有些好笑，“这么想知道？”

季陵迟疑道：“你不想说，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他一双眼眸温润如鹿，耳朵略有一点儿大，显得温驯又纯良，直看得李慎之心中一软，淡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想听，说给你听便是了。”

“我乃角宿照命*，生来便与天子命星相克。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他虽对我不喜，但我毕竟是他的亲子，却也不曾因此对我有什么厌恶之情。”

“直到我满六岁的生辰当晚，天现血月，宫中大火，他才疑心我是带来灾殃之人。他寻了相士为我批命，我不知那相士说了什么，自此我再未过过生辰。”

季陵惊诧道：“这算是什么见鬼的理由？我师父从前曾说，什么血月，什么天狗食日，什么凶兆，都是假的。世上的人成千上万，各有各的际遇，今天你摔掉一颗门牙，兴许我倒是挖到了一罐黄金，发了大财，跟天上的日头月亮又有啥关系？”

李慎之微微一笑，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也许是真的呢，你难道就不怕我这灾星害了你？”

季陵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见他还湿漉漉的，想起云州老家养的护院大狗刚刚生下的小狗，大笑，“那你倒是说说，你都妨害过了哪个？好叫我害怕！”

李慎之略一迟疑，缓缓续道：“我八岁那年，河东、关内大旱，朝廷引水沃田，庄稼保住大半，满朝上下，皆是松了口气。直到我的生辰当日，各地来报，竟有大量蝗虫过境，吞食禾田，庄稼尽毁。”

“听闻那年冬天，河东关内各州郡，遍地饿殍，竟有易子而食的惨象。天子命我在太庙中诵经赎罪到次年春耕，我后来方知，河东竟活活饿死了数十万人。”

季陵垂下眼眸，他记得那场饥荒，记得祖父带着大家吃松鼠熬过来的冬天，却小心道：“可这是天灾，又能怪得你什么呢？从前中道，若上天降灾，天子需当下诏罪己，如何能将罪责推到你头上？”

李慎之将布巾放在一旁，面露两分嘲弄之色，“天子不会有错，想必错的自然是我。”

他似有未尽之言，却欲言又止，“总之，我的生辰不是什么吉日，向来不备寿礼寿面，只当寻常日子过了吧，免得多生事端。”

季陵素来不信鬼神，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他，略一沉吟，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你生在辛巳年六月初七，你道只有你生在六月初七！可只这金陵城就近百万人，整个大雍，更是千万人不止！这许多人里，只怕倒有成百上千个生在辛巳年六月初七，若是上天降灾，难道他们都有罪不成？”

李慎之一怔，“那不一样，至少他们不曾妨害至亲之人。”

季陵不信这等鬼话，还道他是说熙才人，气急道：“你娘明明是让歹人害了，那时你还未出世，又不是你的错，怎么倒成了你妨害了她？”

李慎之道：“我说的不是我娘。”

“是纯仁太子，我的长兄。”

季陵先前曾听过这个名字，下意识道：“嗯？”

李慎之低下头，淡淡说道：“那年圣人带了诸皇子一同往仙□□宫避暑，原本不欲带我同往。彼时我由宫中一位婕妤抚养，她不慎小产，竟归罪到我头上，认定是我克死了她的儿子，对我多有苛待，幸有长兄护着，才不至于吃什么苦。我尚还年幼不懂事，恐长兄不在，又要受其欺辱，便去央求他想法子，将我一并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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