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风吹(1)(1/2)
至十六日夜,天子于太液池上的蓬瀛仙岛设宴款待那一群黄冠,欲再行招魂之事。而贤妃这日也终于难得有闲,将季陵捉去了夜里少人迹的北苑最高处三清殿顶,照例与之拆过了一百招。
季陵出手不快,用的是卸下枪头方才能带进宫的涯角枪,给她打落了三回,但比之最初在其手下走不过十招的境况却已好过不少。李愣之悬着两条小腿坐在檐上,照旧啃着一根萝卜,见他的兵刃顺着琉璃瓦骨碌碌滚下来,便伸手一截,抛还给他。
如此过了一百招,贤妃收了势,仍是一身清冷冷的白衣,在圆月下飘飘欲仙,瞥了一眼正啃着萝卜的儿子,臂间的披帛一甩一缚,便将那半截萝卜夺到了自己手中,大剌剌“咔嚓”咬下了一大口道:“再啃牙便要歪了。”
季陵正气喘吁吁地蹲坐在屋脊上缓气,将一缕汗湿散落的额发朝着头顶抹了一把,闻声探头望去,见李愣之气恼叫道:“又抢我的萝卜!牙歪也不给你吃!”像一只灵巧的小猴儿一般地自殿檐一路攀了上来,便与他娘抢夺了起来。贤妃素来对愣之欺负得多些,见他朝着自己的右手夺来,忙“咔嚓”又咬一口,将半截萝卜往背后一抛,又以左手接住,接着又是一口。李愣之犹不死心,抢上一步欲转到她的身后,却给一把抓住了背心,朝着屋脊之上的季陵投掷了过去。季陵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人拦下,李愣之给他抓着,犹不死心,张牙舞爪地还欲再战,贤妃却已轻飘飘地爬上了屋顶,将人一按,把那一点儿萝卜缨子塞进了儿子口中。
李愣之叼着萝卜缨子,扁了扁嘴,一脸要哭不哭的委屈神情,“你就不能多给我留一点儿?!”
贤妃撸了两把他的脑袋,和善道:“你娘这么辛苦,吃你半根萝卜又怎么了?哭哭啼啼的,不知道还以为我割了你的卵子!”
季陵早习惯了贤妃顶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频出粗鄙之语,倒是见怪不怪,只得也顺手撸了两把愣之的狗头,哄慰道:“不就是萝卜,下回师兄给你带萝卜,两根?”
李愣之将萝卜缨从嘴里揪出来丢在一边,双手撑着那张乖巧可爱犹如露水轻沾的莲瓣一般的脸蛋,甜蜜道:“真好,师兄,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季陵没少吃过这小鬼的亏,不过他天性使然,也不怎么记仇,只笑道:“是啊,只要你乖,我就很喜欢你。”
李愣之朝着他勾勾手指,见他下意识凑近,笑嘻嘻道:“但你就算给我带萝卜,我也不可能娶你,你年纪有点大了,我顶多纳你作妾!”
“……”季陵常在李愣之这里被迫自我反省,不记仇究竟是蠢还是蠢?
贤妃烦恼地出了口气,倒还是那条教子有方说一不二的汉子,一伸手便拎了人的后颈,把他整个人挂在了翼角上,言简意赅道:“道歉!”
她虽不常在宫中露面,深居简出,但因天子对她母子多有怜惜,吃用都是最好,那衣料也皆是上好宫锦。然纵是那极细密结实的衣料,却又如何能禁住一个十岁孩子的斤两?自是危危险险的撕裂声响个不停。
季陵听见那声响头皮发麻,忙自翼角望去,只见李愣之被勾着后领不敢乱动,纵是有轻功在身,但以三清殿之高,却还是骇得色变,得休便休,赶忙依言哭天抢地认错道:“阿陵哥哥!我有口无心!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作妾是不可能作妾的!往后我如果要娶你,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你当我的正妃!”
最后一字说完,后领“咔嚓”一声彻底撕裂,李愣之“哇呀呀”好一阵惨叫,贤妃伏在翼角,伸臂将人一捞,方才将人重新甩上了屋顶,点点头,算他过关,提点道:“往后好好说话。”
季陵只觉头晕眼花,如有一口老血在喉,但心知若他说不满意,他这个师父势必还能再把儿子拎出去勾一回,又见愣之这小鬼抽了抽鼻子,鼻尖眼角都红红的可怜,不怎么忍心再吓他,只得住嘴。他与贤妃母子相处了数载,早已见怪不怪——贤妃此人其余诸事皆洞明,却好似天生便不知有男女之分,提及嫁娶情爱之事时常自然而然地说错,只要是两个人,在她眼中便皆可以生情、可以成婚。初时他只道江湖中人常带几分邪气反叛,后来才觉察出她竟是当真将这些当作寻常事,连愣之也给她教得一时忘形便说些听上去很胡闹的话。
偶尔他望着那个常在宫闱怪谈中出没的白衣女鬼师父,全身上下皆散发着叫人想不通的神秘意味的贤妃,便会禁不住去想,她究竟是何许人?当真是此间中人么?只是她虽时有粗鄙之言,待人却亲而不亵,近而不狎,要远比他那位江湖旧友老妖怪庄重,又叫他没法出言相问。
他只是知道这个神秘的女子需事事以天子为先,便如宫中的四大供奉。可若只是暗卫,却如何成了宫妃?如何又需瞒过天子?这些他一概无从得知。
贤妃教训过了儿子,见季陵坐在一旁望着自己发呆,素手一扬,照着他的脑袋亦是一巴掌道:“从前教你习武的没教过什么叫做鹿伏鹤行么?坐在那里便直愣得木头一样!歇好了便再来!往后几日恐怕都要顾不上你!”
季陵正自走神,闻言顺口便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问完方觉不妥,只得“啊”地一声闭了嘴。
贤妃凝神专注地望他,柔软的双唇迟疑地一开一合,最终简短地说道:“我的身份。”
季陵虽从未听她提及过她的身份究竟为何,但听见这短短四字却还是不禁全身一凛,下意识追问道:“被…被什么仇家知道了么?”
李愣之亦吓了一跳,显是贤妃先前并未说起,跳起身惶急地瞪大了眼睛道:“那他们也知道我可以走路?可他们为何没有拆穿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贤妃摇了摇头,看着二人,轻松地发出了几声短促的笑声,“若是给人知道确信,我还要带着你们来此,好被捉个现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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