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血人咳完就仿佛用尽一身的力气,闭着眼靠在那一动不动,要不是胸口些微的起伏,谢遇几乎都要以为他死了。
好半天没动静,谢遇的想法不知道该怎么施展了,他原先打算这人醒了之后先藏起来养养伤,要是有仇家了就带着他逃一段,路线已经想好,庙像里有个小道能通外面,这人能配合应该也挺顺利的,可他就是闭着眼睛一靠,谢遇顿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他只好坐在一丈远的地方打量这个人。
衣服怎么也看不出本色了,触手还硬邦邦的,大概是滚过的泥水干成土了,脸不比身上体面,五马六道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长相,嘴角那道黑血尤其瞩目,半干不干,狰狞地横在那。这么一个基本看不出人样的人,要说还有什么能让谢遇盯着看的,就是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看了就让人心里一沉的眼睛。
谢遇从小生在市井街巷,碰到的都是街坊邻里,好不过慈眉善目,坏不过贼眉鼠眼,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睛,里面清明澄澈,却好像燃着什么,让人要一探究竟又深知其中必险,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谢遇狠狠抖了抖,把自己抖回神了,下意识往后一缩,那血人正静静看着他,眼睛就只是一双眼睛,里面沉着幽深的墨色。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是该先和他聊聊还是该怎么样,他不自然地压低声音,张嘴就是一句蠢话:“你,你刚刚倒在这了。”
那人嘴角一扯,没见怎么动就是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谢遇尴尬地咳了一声,接着说:“我能有办法弄来救命的药,也可以先藏着你到伤好了,今天的事情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就是……”
谢遇说不下去了,他到现在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出于什么“人命关天”才决定要帮这个人,他只是内里有一小点良心,又担不起“眼睁睁看着人死”的罪过,而人醒了,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撇清自己,不想被牵连。
谢遇有些羞恼,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事实上,他的确如此。
那人看了他半天,不知道是被哪一点取悦了,哼笑一声又扯出一阵子咳,半天才缓缓说:“多、多谢小友救命之恩。”
谢遇其实还有点防着这人说什么“死人嘴最严”这样的鬼话,脑筋踢里哐啷动着,猝不及防就兜头一个小友,顿时忘了要说什么。
“我不便久留,小友只当没看见我就行,莫要被牵连了。”那人一笑冲他点点头,说着自己扒开襟口尽力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
谢遇一怔,脸上烧起来。
谢遇先是发现了自己的狭隘,而后又被“我弄什么药的多此一举”扇了脸,小少年当即就想遁地逃走。
“小友,”那人敞开衣衫给伤口撒药,看也没看谢遇,只是温和地说,“可否麻烦小友帮我一下,我看不到背后的伤。”
谢遇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过去,他先是看见肩头那个隐隐见骨的刀伤,然后等那人后背对着他时,他才看见那道刀伤的全貌,从左上到右边腰际,横过整个后背,这才是他最大的伤,与之相比,其他都是小磕小碰,简直不值一提。
谢遇抿了抿嘴,忍着一肚子反胃,把药粉一点一点撒上去。
“大侠,”谢遇很自觉地换了称呼,“你是修士吗?”
“我姓封,”封大侠笑了,说,“你知道修士?”
谢遇“嗯”了一声,说:“我听先生说,这世间是有能人异士,生来就与我们不同,能腾云驾雾,温饱不愁。”
封大侠大笑,牵动了伤口才“嘶”地收敛了,他侧过头,幽暗的眼睛盯住谢遇,说:“你看我这样,算能人异士吗?”
谢遇莫名觉得他目光有些扎人,不知是哪句没说合适,小声道:“算。”
见他笑了一声,谢遇顿了顿,又说:“我也经常见街邻有人打架,可他们既不能飞,也会饿肚子,那能人异士那么厉害,打架自然也是要厉害的。”
封大侠点头笑道:“也是,凡人一生,食之饮之即为大事。不过是蝼蚁一般,却要自如很多。”
谢遇没觉得蝼蚁有什么自如的,他常偷听夫子讲学,比一般孩子懂得多些,却没什么经历,看似明白又不怎么明白。
上好药,封大侠就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谢遇看了他几眼,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可说过话之后,却有一种这个人怎么也能活下去的感觉。
虽然大侠没回答他,可谢遇觉得他一定就是修士,修士肯定比常人厉害。
谢遇走到门边,和南沄并排坐着。
今天的确是暴雨,转眼就驱走了近日的暑气,潮气带着雨水独有的清新,扑散庙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刚从里面出来的谢遇觉得鼻子都被洗净了,心情好了许多。
他卷了卷衣袖,遮住方才沾到的血痕,和南沄靠在一起,他小声问:“沄子,还怕吗?”
南沄冲他咧嘴一笑,学着他压低声音,说:“哥,你一来我就不怕了。”
谢遇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静静看着雨,不知过了多久,谢遇听见身后庙里传来一声叹息。
谢遇正要回头看看,突然后颈一痛,就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