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师兄……”谢遇刚张口，魏长昕就竖着手指在嘴边比了比，是噤声的意思。
谢遇不明就里，还是点了点头。
魏长昕满意地看他一眼，往谢遇这边一凑，小声说：“你怎么在这？”
谢遇：“……”说好的噤声呢？
也许是谢遇表情太微妙了，魏长昕无声地咧嘴笑了半天，他笑归笑，却还不是个没心没肺的瞎子。
谢遇小脸惨白，紧紧抿着的嘴唇发青，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他在极力抑制着颤抖，明显是冻得快要升天了。
快升天的谢遇咬着牙，防止两排牙打架打出声音来，他勉强在阴冷的空间中缩了缩，挤出两个几不可闻的字来：“找你。”
魏长昕心底一动，眼角已经不着痕迹地弯了，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欣喜是肯定的，上一回这么找他的人可能还是他早逝的娘。
魏长昕赶紧把谢遇往怀里一圈，一手往他后心上贴过去，谢遇开始还有些抗拒，随即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气息从魏长昕手上传过来，那股气息穿透皮肉，顺着血液一起流向四肢百骸。
谢遇僵着身子，不知道是往后靠还是怎么样，纠结间，魏长昕按着他的肩将他往后一扳，谢遇顺势放松，没一会儿手脚渐渐回温，细细密密地麻起来。
谢遇慢慢觉得身上那件衣服的确是很有可取之处的，虽然这么冷的时候没人想不通穿这么薄的衣服，可这回情况特殊，好干就成了衣服的一大完美特点，谢遇甚至能感受到身边蒸腾的潮气都温暖起来。
原来练功还有烘干衣物的能力啊。
他在几近黑暗的夜色中怔怔地想。
身后的魏长昕就没有他这么轻松。
魏长昕修习六七年了，内功方面能堪堪御剑飞上个一段时间，虽说摸不到内功深厚的一角，至少在这个修龄的人里面算上乘了，比起年月久一些的同龄“前辈”来说也并不逊色太多。
他比谢遇早来了快半个时辰，本身打算偷偷去后山一探究竟，可没一会儿就开始刮起了风，这风本身温和煦意，没一会却互转狂躁，离得近的能刮一脸冰碴子。
这妖风显然蹊跷，先前也没听说后山有这么个东西，魏长昕不敢妄动，就地藏着，寻思怎么无声无息地出去。
然而他还没怎么着，谢遇就这么不讲道理地蹦出来了，还冻的半死不活的，他只好什么打算都先统统扔到一边，给师弟驱寒要紧。
“驱寒”不是说说那么容易，两个大活人基本没穿多少，其中一个还像掉冰水里刚捞上来一样，魏长昕渐渐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头脸隐隐见汗，指尖到小臂弯渐渐有些不适，这种不适慢慢变化成肿胀感，再胀出点点麻意，细细密密地从肘间蔓延而上，最终整条手臂都沦陷了。
他分出心去想要到什么时候停比较好，想着想着，指尖感到些微的刺痛感，他才顺势头晕眼花地收了功。
他想问句“感觉怎么样”，可是一时有些脱力，又是刻意压低声音，愣是张了张嘴没冒出半个音。
谢遇没辜负这一番“倾身相救”，多少缓了过来，小脸都有了点血色，不料一回头却被魏长昕吓没了。
本来一个人冻这么长时间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气色的，魏长昕有内力傍身，却强行输出了一波，要是脸色不怎么好也说得过去。
可偏偏他太不怎么好了。
此时，天色彻底沉下来，四下无光，魏长昕平时那双春意荡漾的眼有些疲惫地耷拉着，活气的小脸苍白中透着灰槁，他们离得近，乍一看如同身后坐了一具破败的冻尸，正死气沉沉地看着他，慢慢得还咧嘴安抚般的笑了笑。
安没安抚显而易见，谢遇浑身毛一凛，干咽了口唾沫星子想，不怕鬼果然是个好事，这要是南沄，可能得生生吓得背过气去。
同时又觉得，此处可以怕，魏长昕简直就是某鬼本人，看着脸色大概是个雪鬼，雪男……
觉得应该怕一怕的谢遇有些想笑，不过这种时候，他这点心思还没转瞬就得即逝。
“师兄？”他试探地小声叫了一声。
魏长昕点点头，小小地抬了抬肩，比口型：“等下，胳膊麻了。”
他本意是等缓一缓就赶紧带谢遇走。
这儿除了冷和刮风半天也没别的动静了，不说小少年先入为主的危机感准不准确，至少还不会掩饰气息的谢遇就这么安然无恙地闯进来了，可能根本就是他对未知的“妖风”无中生有了几分畏惧，事实上大概并没有什么。
反正他那点稀薄的内力无以为继，黑灯瞎火得待在这迟早也得冻死，还不如大着胆子溜，万一将来发现这什么都没有，傻等在这的师兄面子不也没处搁了么。
可谢遇不是这么想的。
他学了几天练气，算是半只脚入了门，也听说过高手仅仅凭神识就能感知到人，何况魏长昕上来先不由分说来营造了一套“那边有妖怪我们千万不要惊动它”的紧张氛围，谢遇自认师兄懂得必然比他多，这般行动不是没有道理的，便默认平地之上有个深不可测可以放妖风的高手。
他这般想法实际上是歪打正着，就算不是，也比魏长昕“死马当活马医”试着闯一闯的想法要有头绪的多。
接下来，小少年顺理成章地想，他拖住那位不知有没有的“高手”，然后魏长昕脚程肯定比他快，适合去给师父报信。
他还不至于高看自己到能拖住对方，只是他身无长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是神仙，大概也能顿那么一顿，等师父到了不就有救了，万一不幸死了……那也不一定，他好好说话讲讲道理，哪儿能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剑戳死他呢？
他平时看起来肚子中有点东西，可那只能应付些小意外，让他看起来比起同龄人成熟很多，但到底是一个还没来得及经历什么的小孩子，才上山几天，见识和想法虽有条有框，却都显得稚嫩青涩。
谢遇虽是一个小乞丐，但街坊邻里都是些不经风浪平平凡凡过日子的人，他已经知道世道不公生活不易，有时朱门酒肉和挨饿受冻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却不一定想过生杀予夺也能存在得全看心情。
而这世上，确实有人能没有缘由就出手伤人，仅仅就是因为所谓兴致。
谢遇尚不了解一切险恶，心中自然没有多恐惧，他看着麻成灰色的魏长昕，知道自己麻烦了他，顾及他手麻不方便，很贴心地伸手去擦他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湿气的一层水汽。
这动作虽然亲昵了些，但是两个少年之间又没什么所谓，谢遇从小和南沄照顾长大，对此也算轻车熟路了。
魏长昕此前一直为了好玩逗逗谢遇，内心对他也是颇为喜欢的，奈何谢遇有时对他爱答不理，就生出些“也想让他喜欢我”的蛮不讲理来，真说起来，多少也有点为了师兄面子。
若是换个人，这都没什么好说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人这么关心的对他了，又或者是黑暗中两人紧挨在一起，魏长昕觉得谢遇那只微凉的小手软绵绵的，平时那张颇有些认真稚气的小少年脸在眼前悠悠地晃。
天寒地冻中莫名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