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谁知那人却拎着糖糕的纸包，悠然地朝谢遇走来，语气莫名熟稔，好像他本来就是在这里等他的：“出门让我娘泼水溅身上了，这大过节的，是不是挺触霉头的？”
谢遇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不自然地笑了笑，可这个时候直接走也不太好，硬着头皮胡扯：“晨水都干净，我家乡也有说法，年底了要洗掉晦气的。”
那人哈哈大笑：“有意思，小孩你来城里闹灯的吧？这边道上人可不少，你一个？”
这种节庆，城中不少人都是周边村镇来看灯会凑热闹的，谢遇胡乱点了头又摇摇头，想着得赶紧告辞了，可那人还喋喋不休：“我也是，这不给家妹买点吃食，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糖糕，不过近几年长大了想吃也不告诉我，还得猜，你们这么大的小孩都这么拧着的吗？”
说着那人还配合地抬起手，指头轻佻地掂了掂纸包，他举起的袖口内侧有个花似的绣图，旁边一只展翅的黑鸟，如同归巢。
谢遇现在可没什么心思注意什么花不花鸟不鸟的。
也许是谢遇的神色十分急切，那人也不多说：“赶紧找你家大人去吧，这么乱小心被坏人捉去了，后会有期啊小孩。”
红衣男子看着谢遇跟跟出了笼的兔子一样，一溜烟就没入人群，摇头笑了笑，他笑的时候嘴角只勾起一边，平添几分邪气。他低头斜睨了眼身侧一片星星点点的印子，冷哼了一声，换了一只手拎糖糕，也抬脚离开了。
谢遇赶紧去寻找师父他们，这几句话的时间封沉一行已经消失的没影了，连一直在旁边跟着的萧綮也不见了，这下他也不困不迷糊了，在茫茫人海中呆立着，感到十分头大。
他怎么随便在街上就和人聊起来了，师父在山上怎么说的，本来最担心的是南沄和封绥儿，谁能想到最先出状况的是他，这下好了，走丢了，找都找不见。
纠结了一会，谢遇决定在路边显眼的地方等等，说不定师父发现他没见了会原路返回。
最终，小少年在人流稍微少些的小巷口站着等。
这条小巷也是卖些小东西的，只是巷子比寻常的窄，一眼看进去不少都紧闭大门，难怪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谢遇站了一会，被头家铺子吸引了注意，这铺子里面一面墙上似乎挂了不少兵器，一眼看去有刀有剑，最里面还竖了几把长枪和雕纹的长棍。
竟是个匠器铺。
铺子外面摆了张小桌，老人就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谢遇：“怎么样，小兄弟进来看看？”
谢遇生怕封沉来了找不见他错过去了，连忙摇了摇头，把目光放在街上，专心致志找起人来。
那老人也不多言，颤悠悠地举起手里冒着白气的杯子，喝了一口，口中呼出的热气如同袅袅白烟，朦胧中竟有些仙风道骨的脱俗意味。
老人等了一会，见谢遇再没有注意他，神色古怪地扯了扯面皮，有些怨怪地回身往铺子深处看了一眼，叹道：“小兄弟若是等人怕是等不到的。”
谢遇一愣，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并不和善，分明是“你怎么知道我等不到”的意思。
“你看，这条街不是卖‘家伙’就是做死人生意的，不是碰头的好地方，你若是没与人约好又怎么能等到呢？”
谢遇又往箱子里看了眼，果然有几家都挂着白灯笼。
“老朽不骗你，”那老人又喝了口茶，“这条街是‘鬼街’，专给被旁边那道阳气冲了的小鬼用的，正路宽三尺，寻常人不走的……小兄弟是修士吧？应该不用老朽多说也能看出来。”
实际上，谢遇什么都没看出来，可这老人好像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在他眼里自己这点修炼和凡人没什么区别，这老人能直接点破就足以让他吃惊了。
也许他真的是好心提醒我，谢遇有些迟疑。
若是他入门久一些，便会知道这老人说的全是鬼话，没一句能听的。
小巷确实不是给寻常人用的，这是民间的“货市”，专卖修士的东西，这种小巷通常分三种，一种是寻常修士用于补给修行的，叫“明市”，魏长昕要淘剑的地方就是这一类；一种是“空市”，专门用来欺骗凡人，其中不是些边角料之流的废物就是用不上的凡品，修士很少踏足，最后一种“暗市”也叫“黑市”，做的都是两道生意，表面奉承着正道大家的修士假装自己是个“明市”，暗中也巴结魔道鬼道。
而除了“空市”，其他两种一般都不是凡人能踏足的地方，谢遇碰见的正是一个“暗市”。
那老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年这种两道生意，为人油滑，骗他这种小孩都不用眨眼。
那白灯笼也不过是给魔道中人“指路”用的——里面全是邪性的东西，白天当然要关门睡觉。
谢遇还是个“新人”，对此一无所知，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老、老爷爷、前辈，前辈可能告诉我要怎么……”
那老人十分受不住似的摇头，打了个噤声手势：“小兄弟这是要煞了老朽，老朽只是个生意人，来，你过来。”
谢遇想了想，走了过去。
“你看看，”老人从怀里摸出来一把手掌长的小黑匕首，在枯树皮一样的手里蹭了良久，缓缓递给谢遇，看他不明所以的接过，说道：“小兄弟不妨仔细看看。”
匕首被老人塞在怀里又拿手捂着，入手尚有余温，在天寒地冻中透出一丝暖意，匕首不沉，比谢遇见过的匕首都细一指，如同一把小细剑，小鞘上没有纹路十分光滑，仿佛一块有了大致模样的生铁，直接搬来当鞘了，抽出剑刃来看，里面也是通体乌黑，只是柄下似乎刻了什么，他用手摸了摸，似乎……是个字？
老人：“喜欢吗？”
谢遇：“……？”
“给你了。”那老人仿佛没看见他惊疑的神色，依旧捧着他的茶杯，茶杯有些冷了，他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我的孙子离开我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大，看见你也很投缘，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谢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骗鬼呢，谁信。
老人心领神会，也只能编下去：“不骗你，真的。”
谢遇：“可……”
老人突然开始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圈都红了，好一会儿才扯着袖子擦了擦嘴角：“小兄弟，我也是看你投缘啊。”
谢遇：“……”
“你若是不拿着，我就不告诉你你师父在哪。”老人笑眯眯地威胁他。
谢遇：“你知道我师父？”
老人不说话，就是笑。
谢遇又看了看那个匕首，慢慢收在袖子里：“那就多谢前辈了。”
老人站起身走进店里不知干什么，过了一会出来手里多了一张纸，递给谢遇：“指路用的小法术，去吧。”
那张纸上用红色的墨画了一个小树苗，谢遇一动小树苗也动，树尖尖却始终指着一个方向。
他向老人道了谢便离开了。
老人看着他离开，缓缓走进铺子里，里面的茶桌旁坐着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那人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见老人走来，扯着嘶哑的声音道：“多谢。”
老人坐在那人旁边：“东西我给他了，他真是？”
中年人伸手点了几下桌子：“你话太多了。”
老人一噎，半晌才道：“也不知道他找到人没有。”老人那张“小树苗”就是个糊弄孩子的戏法，只能指固定的地方。
“嗯，”中年人道，“封道友已经在路口等他了。”
老人还要说什么，却突然一顿。
“你有客人来了，”中年人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了，笑声听来像两片铁片互磨，却不难听出其中愉悦与得色，“真是巧。”
老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客人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说完，他起身去迎接，不多时，门口走来一个红衣的男子，笑起来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