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火(2/2)
慕容千将衣轻尘提回屋顶,瞧了那起火处一眼,颇不以为意,“鬼面郎君的把戏罢了。这人邪祟的很,他师从天鬼老道沈谢,沈谢此人生平血债累累,苦心经营他那天鬼道术,甚至不惜以人命为代价。天鬼道术分作三脉,其中一脉便是幻术,幻术讲求摄人心魄,修其行、度其气、浮于表,寻常人若是卷入其中,多半活不到自行清醒的那一刻。”
说罢,碾死了脚边一只扑腾的蛾子。
目之所及,长街火势汹汹,牵连了近乎整条街的铺子,任凭多少清水浇下也没有变弱的趋势,火海中再瞧不见那道起舞的人影,街道上也没了哭声,衣轻尘定睛细看,这才察觉了诡异之处。
所有看热闹的居民都似木偶一般,步调一致、慢吞吞地朝火海方向走去,最先抵达火海的也没有止步,而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径直走进了火中,期间没有哀嚎挣扎,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痛楚。慕容千合上双眼,“雪哥哥,你看到了什么?”
衣轻尘如实相告,“很大的火,所有人都好像看不见那火一般走进火中送死......”慕容千沉吟片刻,将千山雪放至唇畔,《伶仃》入耳,如春风拂面,携着一股清凉之意,脑海顿时清明不少。
衣轻尘再睁眼时,渭城还是那座渭城,洛河书院也还是那间洛河书院,什么火海,什么木偶,都似黄粱一场。慕容千右手长笛尚未放下,左手却突然拔剑,刀剑碰撞声过,一袭蓝衣的倩影挡在衣轻尘身前,来人正是朝雨。
朝雨瞧见慕容千,眉头立刻蹙成一团,她这表情衣轻尘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不日前在县衙门口,朝雨认出自己衣白雪身份时的神态。
二人对峙片刻,颇有默契地各相让了一步。朝雨将铁鞭系回腰间,有些不大确定地开口,“你就是当初那个经常跟在衣白雪身后吃奶的毛头小子?”
慕容千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也不过是只会跟在公主身后哭鼻子的没用丫头。”
朝雨冷哼一声,“呵,当真是你?这城中幻术是你解的?”慕容千对朝雨爱答不理,朝雨便恶狠狠地看向衣轻尘,衣轻尘暗道无辜,却还是点了点头。
朝雨托着下颌陷入思索,“整座渭城皆中了那鬼面郎君的招数,连我都未曾逃过,他的手段倒是隐蔽的很......”
此夜发生诸多大事,衣轻尘虽被告诫行事低调,莫要插手,却仍忍不住想要去问询些细节,“江大哥眼下何处?书院那处的事该如何解决?”
朝雨提到这个便来气,连带着语气都凶狠了不少,“江止戈崴了条腿,他脚踝本就有伤,似乎还是新伤,打高台掉下时便没站稳,更是雪上加霜,现在连路都得人搀着走,只得委我前来寻你,若非你是禅机先生之徒,我也不会费这个气力。”
衣轻尘尴尬地笑了笑,朝雨又道,“书院那边,鬼面郎君借蝙蝠遁身,在场贼人死了十之五六,虽很多只是些派系的中下层,但朝廷终归得给他们主子那边一个交代。善后事宜交由大内侍卫,至于追查鲛......明珠后续会如何进行,我已飞鸽传书回京,待圣上定夺。”
默了默,朝雨突然抬眼看向衣轻尘,眸色沉沉,“......这些,只是场面话。我问你,衣白雪,你当真不记得当年之事了?”
衣轻尘被朝雨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措不及防,一时有些懵了。
慕容千显然也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勾勾地盯着衣轻尘。
衣轻尘想了一会儿,如实说了,“从出生到六岁,村子毁了,在乱葬岗捡到小千,这些记得比较清楚。后来的事,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不过大都是领着小千四处求生活,手段下作的很,说出来未免丢人,便不脏了朝雨姑娘的耳。”
朝雨有些难以置信,“那你也不记得花......”
还未脱口,慕容千便伸手拥住了衣轻尘,在他耳畔低语,“雪哥哥做的那些都是为了小千,要脏也是小千脏......”
朝雨看着面前二人,面色变得十分微妙,还欲续上前言,想了想,却又把嘴闭上了。
被慕容千一顿安抚,衣轻尘心中好受了很多,不再去回想那些记忆深处难听的谩骂,转而问朝雨,“既然你是长公主的侍卫,与我又是旧识,那我们应当曾在皇宫中见过?你可否告诉我,流言里那‘盗玉冠’‘美人床’又是怎一回事?”
许是三位故人重逢令朝雨寻回了些儿时的感觉,亦或许是寻鲛珠的压力令朝雨太过疲惫,急需一个倾诉的地方,此夜,朝雨、衣轻尘并慕容千三人坐在城隍庙的瓦楞片上,夜风一吹,飞檐处的六角铃铛叮铃叮铃的,一院之隔的屋中还有庙祝震天动地的鼾声,她喝了几口随身携带的酿酒,说起了很多往事。
朝雨原名叫作虞昭,前者只是她进入大内后行事的代号。她是鹰王虞封唯一的孙女,三岁时便被提携入宫,放在长公主身边一道养活,六岁便开始学习侍奉长公主,成为她的贴身侍女。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有二。
其一是鹰王身份特殊,本是江湖一代枭雄,江湖人大多桀骜难驯,哪怕归顺朝廷,娶了当今圣上的阿姊,官至宰辅,可朝廷却仍担心仅此无法约束虞封,便干脆将虞家子嗣都带入宫中时时监视,算作一个筹码。
其二便是长公主自幼身体孱弱,乃罕见绝脉,举国上下,所有大夫与术士都料定其活不过二十,唯一方法便是以鲛珠为媒,由国师施以秘法以求逃脱天命,这样的公主注定被从小保护,止步深宫,国君怕其过于孤单,便为她寻一位称心玩伴。
衣轻尘看向朝雨,月光映衬下,这姑娘的轮廓较白日里要显得柔和些,他想询问鹰王同柳师父的关系,可想来上一辈的纠葛她大概也不会太清楚,便又咽了回去。朝雨喝了些小酒,面色绯红,瞳孔也有些涣散,“衣白雪,我记得我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那天雪下得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