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2)
林卷那天在灯上寄托了好多话,当然不愿意让一阵妖风给吹熄了,所以他当机立断便飞身而上携了天灯上高塔边檐。
彼时林卷站在高塔上,透过无边月色依稀可见遥远的紫玉京里灯火葳蕤,林卷本不想回忆往昔,但那些记忆却不休不止地往他脑子里钻。
他想当初他和梁盈墨段陵一起打马看桃花的日子,想他和阮红妆一起逃学逛花楼的日子,想严歇忱少年带兵离京而他亦壮志凌云的日子,想他爹爹同他在府里捞鱼摘莲蓬的日子,想他娘还在的日子……那一幕一幕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海里放映,惹得心弦都震颤不已,林卷再次放开手中天灯时,便在那斯人共团圆的上元佳节里,泣不成声。
他那时没心情善后,谁知道后来却被好事的南阳百姓传了这么个雅不雅俗不俗的名号出来。
不过背着这个名号,林卷确实顺利办了不少隐晦之事。
在此东宫案中他办的第二件事便是在东宫宴饮那日,他早在严歇忱没回来接他的时候便偷溜出府,易容成了周合的样子同冯锦的侍女传递了消息,约冯锦戌时三刻于假山会面,同时又向周合传递了是冯锦要约他的消息。
之后又把郑循在城郊处理掉的那副真的碎玉如意挖出来重新放回了他的府上。
而晚上宴饮之时,就算那时周合不过来敬酒,他也是会想办法过去敬他的,谁知道他却自己撞上门来了,周合移步过来之时摔的那一跤也是他暗地里弹了个暗器在他脚下,而后又顺理成章地让周合添酒,不过那酒可不是普通的酒,酒里添了欢情薄。
大夏对这类药的把控其实很严格,轻易是弄不到的,但正巧前一阵子梁盈墨来紫玉京办事,林卷便托他给自己带了一些。
欢情薄药如其名,饮后易让人燥热冲动,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但此药更高明的地方在于,饮罢便消失无踪,任人怎么查都是查不出来的。
过后周合和冯锦如约到了假山边,其实按一贯来说,虽然此时大家都在前厅宴饮,但他们断不会铤而走险,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但周合药效上来,可就管不了这些。
后来林卷借口小解,他也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回去,好叫严歇忱出来找他,他当时看准了时机,料到太子爷会陪同或者是托人陪同严歇忱出来,而他那时候正溜达到了假山边上,所以他二人的奸情断没有不被撞破的道理。
而事情后来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周合神志不清,什么都交代了,然后把郑循也拉下了水。
林卷临睡之前还在模模糊糊地想,严歇忱,我变坏了吧?但这事儿我真的忍不下。
书房里,林卷方一离开严歇忱便敛了笑意,没一会儿风桥进来,直接禀道:“大人,东宫案涉案几人明日便要执死刑,证据确凿,冯太仆和郑中郎将都没了办法。”
“嗯。”
严歇忱掏出怀里的玉佩,放在掌心轻轻抚着。
风桥默了一瞬,忍不住道:“大人,您不觉得这件事进展得太顺利了么?像是有人蓄意为之。”
严歇忱顿了一下,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方道:“但若不是他们自身犯下罪行,今日也没人能处理得了他们。”
“这是自然,廷尉司这几日翻了几人的履历,却是越翻罪名越多,叫冯太仆和郑中郎将都以管教无方为由引咎辞职了。”风桥道,“此番太子羽翼折损不少。”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会不会是四皇子一派的人设计的呢?
严歇忱凝神不语,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自己不站队,不参与党争,那林卷呢?
他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多揣测于他,只道:“一个太仆令,一个羽林卫,太子还折得起,此番要说折损,亏得最多的,当还是涉案几人了吧,命都造没了。”
“那是自然。”
严歇忱回味着林卷待郑循有些赶尽杀绝的态度,心里隐隐觉得这其中的事情不简单,不过,这应该也算是线索,于是他道:“风桥,去查,还是十年前,肃王及段、梁、林三世家那桩事的后续,这次从郑循入手。”
风桥闻言抬眼看了严歇忱一眼,心想这桩事不就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么,翻来覆去地查也没查出花来,其实他隐隐察觉到严歇忱应该是在找什么人,不然也不会让他查这件事查了这么多年,不过他也不语,只按严歇忱的吩咐办事。
十年前,皇四子肃王谋反,甚至到了逼宫的地步,可当时按理说应该在边境的太子却忽然返京,当场拿了肃王一党,这件事便还没发酵起来就偃旗息鼓了。
风波过后先帝气急,狠心下令斩了肃王府上下,完全不顾念血脉亲情;而彼时段家乃是肃王府外家,肃王妃就是段家家主之妹,因着这层关系,段家一家上下也没能逃脱干系,仅仅当时将将束发又在外求学的段陵逃脱了罪责。
与此同时,朝中有些官员落井下石,上书曰段、梁、林三世家一向相交甚笃,此事必同他们脱不了干系,先帝彼时气昏了头,心里计较着段、梁、林三家确实势大日久,且百年根基威望过大,今日不管他们有没有合谋,但若来日有异心呢?
而那时林家家主林书溢官至奉常,掌宗法;梁家家主梁山鸣官至治粟内史,掌租税财政;段家更甚,家主已至御史大夫之职,掌朝野监察;先帝也是因这一段事,方废了御史大夫一职,将监察大权揽入自己手中。
那几位哪一个拿出来都是朝野上下震三震的人物,平日里眼红他们的多了去了,而平日里林书溢和梁山鸣为人刚直,在朝时得罪不少人,如今有此机会,大家都巴不得拉他们下马。
先帝谏言听多了,便也动了心思,想要借这件事将他们一块儿发作了,免得来日让他们做大。
是以便顺势以同逆贼谋朝纲、其心不正的名义褫夺了林书溢和梁山鸣的官位,并封了林梁两家府邸,林家本家直系发配凉州,梁家发配幽州,并敕令两姓子孙三代以内不得入仕。
此令于谋反罪名而言其实轻了,连一条性命都没要,但这本就是不清不楚的罪名,彼时又有太子从旁劝诫,是以也没人多说什么。
可林书溢孤高一世,根本不堪受此折辱,再加之前年丧妻之痛一直郁结于心,盛怒之下竟是七窍流血而亡!
林家本就子息单薄,是以最后,林家发配凉州的,竟只独独剩了林卷一人。
可严歇忱回京之后顺着这条路找过林卷,但却一路都未曾见过他的人影,及至后来疯了一样满天下的找,也从来都没有找到过。
至此,昔日芝兰玉树世家子,便隐没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再者当初严歇忱因着林卷和林书溢的关系,在临武帝登大位之后,他也曾求过临武帝网开一面,为林家正名。
但临武帝却是不允,一来大夏宗法曰新帝不妄改先令,要改令除非有充足的证据,可有了证据也从某一种程度上说明了先帝昏庸,为保皇室颜面及天子尊严,这种事一般都要缓一代;二来这证据也不好找,林家这事和肃王谋逆挂了钩,虽说对林、梁两家而言有可能是欲加之罪,但要查肯定还是要从谋逆案入手,可这谋逆案却是板上钉钉没什么好查的了;三来临武帝刚刚登基,正是倚重百官得人心的时候,且临武帝那时偏向武官,此时为两位文官正名也不是时候。
不管这是真心还是托辞,总之临武帝驳了严歇忱这个要求,态度温和却强硬,以至于严歇忱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