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琢磨(三)(2/2)
“师父!”
江亦捷见是她,立即放下剑,跪地朝她拜礼,“弟子恭迎师父回宗。”
“这段日子可还好?”孟溪微道,“我看你剑法笃实,想是没有懒于修炼。待我忙完,再让本身来考教你一番。”
“是。”江亦捷恭敬应下。
孟溪微又道:“和烬儿相处得如何?我和峰主刚跨入芸洲洲界,峰主就对我说烬儿要突破筑基了。他性子急,又高傲,我和峰主怕他直接突破,原本还有事交给身外身做,全都不做了,遣回来看你们。”
和韩烬僵持了这一段日子,“韩烬”这个人几乎成了江亦捷的心病。一提就沮丧,一想就伤怀。
“师兄他……”江亦捷不解道,“难道师兄不能直接突破吗?”
孟溪微浅浅笑着,配着白衣素钗,略显寡淡无情:“自然不能。”
另一边,小青山顶,悟道殿。
韩烬跪在剑痕斑驳的石碑前,浑身汗湿,连座下的蒲团都浸透了。
韩麟的身外身站在一侧,低沉道:“你知道借石碑之力压制灵力,不让其自行突破,逼你筑基,还算镇定自若,没有鲁莽。”
韩烬咬紧牙关,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一年前练气九层,《破妄诀》首层圆满,眼看着即将筑基,入定却突然出了问题,我没有过问,只是让你每日清晨不要急着练剑,先在石碑前静修,你可知为何?”
韩烬绷紧全身,颈部青筋爆凸,从齿缝里硬挤出一段话:“剑法狂直,我进益太快,不知沉淀只知高歌猛进,已酿成心魔雏形。”
“不错。”韩麟道,“那我再问,我离开这段时间,亦捷曾来悟道殿与你一同静修,你又有何感触?”
韩烬捏紧双拳,抿着唇,没做回答。
韩麟深深看着儿子,仿佛能将他一眼看穿:“严家那个小子,悟性不如你,心性不如你,修炼《天澜剑诀》却一直与你不相上下。空澹真人同我说过,严子崇也已练气九层,剑诀圆满,突破筑基指日可待,可他入定没有任何问题,越接近突破,还越随心所欲。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哪里有区别?”
韩烬感到石碑的威压又盛了一分,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碾碎:“严子崇放浪不羁,洒脱随性,不在意尺寸进益,一切皆是水到渠成。而我偏执易怒,纠缠尺寸进益,又不知收敛锋芒,嚣张跋扈,极易受剑诀影响。”
“还有呢?”韩麟步步紧逼,“你能说出这些话,不像是看不清自己。”
“还有……严子瑛,襁褓时就随严子崇来到天澜宗,学的第一句话就是《清心诀》的心法口诀。他们兄弟……日日都在一起修炼,同起同睡,没有分开过。”
韩烬以拳支地,痛得骨头酸痒,只得张口吼出来,“而我,封闭自守,暴怒乖僻,只会与人切磋斗剑……”
他面色赤红,近乎要从皮下崩出血来,支地的拳头血肉模糊,已然到达极限。
韩麟弹指,石碑威压骤然放松。韩烬猛地前倾,苦苦用手肘支撑,才没有瘫倒在地。
“我不是无故敲打你。马上就是宗门大比,紧接着是檀山论道,依你的性子,定然两样都要掺合进去,可这一次情势凶险,我命你两样都不得参与。不仅不得参与,还要你带亦捷离开天澜宗,随严家兄弟去滁涂山避一段时日。”
“滁涂山?”
韩烬嘶声发问,眼下出血,混着汗一起凝成红色。“为什么?”
“理由太多,看你接受哪个。一是你心魔渐成,尚不能贸然突破筑基。要参与宗门大比或檀山论道,突破前的你修为不够,突破后的你心魔难平,反而险之又险。
“再来,宗门大比向来公平,世族能插手的余地不多,各峰排位各凭本事,你一介小辈,不如放手让师兄师姐、师伯师叔为临渊峰出头。而檀山论道牵扯太多,世家大族纷纷出手,我意在推无宗族、无派系之人带队,必遭世族反对,成或不成都有大把人嫉恨。你要是去檀山,正巧给人机会杀你泄恨;你不去,留在宗内成了好拿捏的把柄,我顾及你和亦捷,便会束手束脚,难以促成此事。”
“我是临渊峰登名在册的弟子,世族还敢明目张胆在宗内杀我不成?”韩烬反驳道,“我不去滁涂山,要去,就让江亦捷一个人去。”
韩麟摇头,叹道:“你还不懂吗?”
韩烬将血与汗从眼里眨出去,轻嘲道:“我确实不懂,你们从来都不对我说,不就是想让我不懂?”
韩麟又叹。不似严师严父,似是知交好友般劝道:“你不懂我和你娘喜好四处游历,为何还要接手临渊峰峰主的位置。更不懂那只白鸢的来历,不懂我们汲汲营营是在谋划什么。但我们不说,不是因为不信你,不爱重你,正是因为太信你,太爱重你,才不敢对你吐露。你心里都明白,却偏要犟着来。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懂我们,还不懂你自己吗?扪心自问,你能不能放任亦捷一个人去滁涂山?”
韩烬直视父亲,固执的眼神有一瞬妥协。
那一瞬妥协时,他想到的是江亦捷提着烛火向他走近的样子。那双眼睛总是极安静的,他只要想一到,好像就会跟着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