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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蒿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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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活着,是用大多数的血肉骨骸堆起来的。”

那个声音从火光中挣扎着冲出来,直击耳膜。眼前的场景忽然化作一头狰狞巨兽,满口血色与森然的牙齿咬合下来要将黑衣的少年撕咬吞噬。巨兽带着烈火,四年前瀛洲天灾中三师兄与护卫们的面容来来回回在眼前交换着,鬼影一般压得姜少寰喘不过气。好似掉入了水中,又好似被锁在阴暗的地底,绝望得看不见一点点光亮。

那些人质问他:你为什么还活着,我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鬼影疯了一般朝姜少寰袭来,姜少寰提剑去挡,他的头发散了,衣裳乱了,几年间一直维持着的淡漠形象被撕碎,那些强行被压抑的悲伤挣扎着失控的从缝隙里钻出来。巨兽之影席卷而来,少年以凶剑发一招“人踪灭”,剑鸣呼啸将巨兽钉在月桂树上。

那些人还在质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所爱的,爱我的,都在我身边。

“我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为何上苍都不愿满足于我?”他单膝跪在蒿里薄薄的水地上,蒿里的水汽汇成珠落下来,滴在头发上:“都道姜家乃上天宠儿,可我不想要那些。我曾只求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真的就这么难?”

——既然存在“天妒英才”,那为何还要赐予“天之骄子”?倒不如普普通通终其一生。至少守得个团圆。

如今这又算得个什么?

姜家满门忠烈。祖父姜崇明打下李唐江山,父亲姜烈与二叔姜煜镇守李唐太平。日后我也将成为前辈们的样子,扫一国阴霾,手中之剑所指,河清海晏万道同昌。姜家这般努力,又得到了什么?姜崇明被毒杀,姜烈死于非命。两代人,连死在战场上殉职都做不到。

那我呢?我又会以怎样的死因死在何处?

姜少寰想起那具楚且刻刀下的棺材,收紧了手掌。他低着头,突然想喝酒来。

只是这里没有酒,蒿里的水汽蓬勃,冷得入骨入髓。他低着头,不知道跪了多久,忽然觉得头上有一股暖意。他抬起头,看见绣满精致刺绣的姜黄纱绣里莹白温暖的手,母亲杨蕊温柔又端庄,一如当年旧模样。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母亲?”

那只手将姜少寰拉起来后慢慢化去,化作萤火飞远。杨蕊的音容笑貌将所有幻像都带走,空留姜少寰一人在原地,周身都是悲伤的水汽。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默在原地一会,姜少寰屏息凝神,待找回清醒重新抬起头,那些岁月里的老旧时空一重重退开在两边,在一片虚幻迷蒙的影像里不远处的那棵月桂树显得尤为清晰,树下站着一个影子在朝他慢慢走来。

那位女子的青色衣衫还是夏装尤为单薄,单手提着凶剑涉水而来,直直穿过银白的蒿草,穿越幽柔的水汽,穿越所有时空的距离,步伐又稳又快。萤火与银色的蒿草从她足尖处散开,近了才发现身材十分高挑,一身雾色沾染风与尘,一条白纱蒙着眼睛,看不出喜与悲。

那女子在三步之外便停下,抬手握着凶剑横在少年的面前。那柄凶剑重六十八斤,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文弱女子那里来的力量拿得这样稳。少年看不见白纱后的眼神,女子也不肯在面上其他地方透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可是少年依旧觉得这一眼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星河,追忆又缠绵。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回顾起来,都让姜少寰觉得那是下笔太狠的水墨淡彩,绘得魏晋风骨,自带一番傲气风流。

宿命般的一眼。

四周的萤火跟着呼吸一起明明灭灭,姜少寰确定这不是他心中的执念所指,这名女子他不认识也从未见过,不知是否是这忘川蒿里生的妖。他现在形容狼狈,也没心思再整理,整个人紧绷得像是一张弓,满眼桀骜与戒备,若有危险随时都能伺机而起。

姜少寰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接过,接剑的手掌青筋毕露拇指抵在接口处随时都准备出鞘迎敌。那女子还了剑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越过姜少寰走向他身后毫不滞留。姜少寰在原地愣了一会,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转过身再看去时她已经不见了,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忘川蒿里的边界。

生人入忘川蒿里,会因其心底最强烈的愿望构建出虚妄。而已死之魂会在忘川蒿里为它编织的幻境里耽于往昔,像是一场永远也走不出来的梦。没有人能摒弃自己的过往,摒弃就是抹杀。谁愿意在世上白活一遭呢?

——若世间之愁,都为患。以酒便可消,那该多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泪干,什么事都烟消云散,那该多好?(姜少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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