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2)
要是刨根问底,我的地位只会更低。我是母亲与某个男人偷情而生的私生子,母亲至死都没有与我说那个给了她浪漫幻想的男人是谁。父亲为了埋葬母亲的丑事、将秘密带入母亲的坟茔,只能允许我住在他的领域,并且承认我的身份。原先他并不待见我,只不过后来我大哥遭遇事故去世之后,父亲算是膝下无子,才叫我协助他管理家中产业。
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我的理智与情感世界投映在白洛吉大剧院里。受邀参加沙龙时,我绝不会以炙手可热的德沃斯特侯爵的堂兄这样可笑的身份出席现场,而是以一位受人追捧的剧作家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是家宴,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谄媚讨好家族之长的侯爵大人。
涅瑟的声音始终冷淡如一泓月色,字句间既不明确拒绝父亲生意上的邀请,也不答应一让父亲的计谋得逞,只是回应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我听过世间无数美妙的声音,弦乐的四重奏、卧在血泊似的连缀成片的红玫瑰里的夜莺的啼哭、伴着宗教祷告晚钟如水似的商籁诗的低吟,却从来没有一个音色能像涅瑟的声音那样,令我如此心醉神迷。
但柯罗尔总会打搅我的美梦,“亲爱的伦格雅塔,我去剧院看了你最近的作品,”他小声地在我耳畔询问,气流描摹过我的耳廓,“为什么那病态的男爵最终没有杀死他的亲兄弟?”
“这结局不够疯狂,太无聊了,”科罗尔摇了摇头,饮了一口边上的酒,“要不是当时克利娅小姐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我几乎要睡去。”
“柯罗尔,这不是为你写的,”我用餐巾擦拭唇角,目不斜视地反讥回去,“我自有我的审美趣味。”
这时,我的贴身男仆安托万来到我身边,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纸上淌着拗口希腊语。我立即明白了字的主人是谁,抬眼问道:“他想见我?”
安托万点点头。达尼埃尔先生,社会地位上的平民,戏剧艺术中的天才。说到底,他才是我灵魂上的朋友。我与他在某位夫人的沙龙里相识,从埃斯库罗斯谈到莫里哀,从本地戏剧延展到更遥远的异国文化,并且私下交换了自己的作品,从此缔结了深厚的友谊。
柯罗尔在一旁不依不饶地询问:“谁啊?”
我一把抵开他凑过来的脑袋,略微轻蔑道:“一位高雅的绅士,与你不是一路人。”
仆人们终于将决定今晚在我父亲庄园住下的涅瑟与科罗尔的房间安排妥当,临别前科罗尔突然像疯狗般咬了一口我的脖颈,又贱兮兮地笑道:“明天见,亲爱的堂哥哥。下次还一起去温莎尼公爵夫人那儿玩吗?”
我被他毫无逻辑的荒诞的行为弄得怒火中烧,但基于自身良好修养以及碍于涅瑟在场,也不好一拳反击回去,只是敲了敲手杖,一手捂着脖子,咬牙切齿地回敬:“你这小混蛋,赶紧滚!”
涅瑟似乎是习惯了他幼弟的疯狂作风,淡淡望了一眼科罗尔,用眼神警告对方,片刻后又替柯罗尔向我道歉。
我对于涅瑟自然是愿意献出一万倍的宽容的,我笑着祝愿他今夜好梦,也希望他能在此地多留些时日。
最后柯罗尔像条被驯服的恶犬一样被涅瑟领上了楼,在楼梯拐角处还不忘对我做个鬼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