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溪慢（2/2）

沈见溪脸色发白，踉踉跄跄的下地，老者担忧的上来扶他，被他谢过推开。

他扶着墙走到门口，青篷布隔开的外间内，一群人或跪或站，挤在一起。

“将军，请您回京吧！”

“是啊将军，秦家军没了您，还能叫秦家军吗？”

“大夏与陈国交战，虽胜，然也受重创，如今北狄来势汹汹，只怕贼人趁火打劫，我大夏社稷岌岌可危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身着朝服，看起来满脸倦容，风尘仆仆。

而苏见青坐在上首，她手撑着下巴，沉默着。

“朝中能人将士也并非担当不起……”她说。

随后她长叹了口气，只有她明白她自己。

她倦了，可是江山不让她停下。

有将士向前跪下:“末将知道您的为难，可秦家军丧失主帅这些年，都是您带领我们冲锋陷阵，若您若执意返野，齐晋不敢阻拦，主帅临终之托，末将一人担起便是。”

众人哗然，苏见青心里一跳，她知道这是她的软肋。

她的父兄皆以身报国，偌大一个一品军侯府，如今只剩下她孑然一人。

十岁随父驻军，十四岁父兄身死，十五岁她披上战甲，自此秦氏侯府，再无侯小姐，只有披荆斩棘保住侯府几代功勋的少年将军——秦青见。

她不能累，不能退。

老臣沉吟片刻，上前，竟屈膝跪下。

三朝老臣老眼混浊，却掷地有声:“将军以女子之身保我大夏社稷，实乃我朝上下男子之过，我等男子本无颜来见，然今国家疲敝，外贼虎耽，圣上年幼，今日厚颜来请将军回军，却是局势之迫啊。”

声声泣血，声声都把苏见青从温柔梦里往现实反复拉扯。

她看着屋子里的每一张熟脸，这些人她不陌生，从小他们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在沙场里染过同一个敌人的血。

苏见青闭目，面露不忍，齐晋却上前一跪:“请将军回军！”

众将士纷纷半跪握拳:“请将军回军！”

看啊，她的私心和大夏比起来，孰轻孰重，早已有了论断。

屋内一声响动，季姜豁然回头，却看见沈见溪苍白的脸。

她慌忙起身，嘴唇微动:“沈……”

齐晋抬头:“将军！”

半晌，她看见沈见溪苍白的对自己一笑，慢慢退了回去。

“齐晋，你们先出去。”

“将军？”

“出去！”

人群退出屋内，一时间空旷无声。

苏见青掀了青布进来，老者见她，忙行一礼，无声退下。

沈见溪疲倦的靠在小塌上，见她进来，勾起嘴角。

“秦将军竟寻了宫中太医为沈某救治，沈某在此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苏见青沉默，半晌开口:“沈见溪，你别这样。”

说道救命之恩，是她欠他的多。

沈见溪带着笑意，眼神却带着几分苦涩。

“将军身兼社稷，乡野地小，不是凤栖之地。”

他认真的说，他并非不明大局，面前的人，不是那种能自由自在的顺着心意去活的人，她的心里，即便不愿，也装了太多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他留不住她，拿什么留她？

他也知道江山社稷，百姓载舟，这万里江山牵绊着她，他用什么留住她？用自己那一点点从她睁眼初见时就生出的眷恋吗？

他做不到，他盼着山河美好，也盼她喜笑颜开，她是天上凤凰，遨游九天不落地，他是乡野郎中，平平淡淡如草芥。

苏见青一抬头，眼中疲倦不已。

“沈见溪，我得走。”她说。

但她又靠近他，伸手握住他冰冷的双手。

“等我好不好？”

沈见溪勾起一抹苦笑:

“将军再不走，就耽误战事了。”

苏见溪眼中神色一瞬间暗淡下去，许久后她转身，掀开布帘，但她一顿，转过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对他说:

“那日所言，是真。”

布帘放下，苏见青走了，院子里战马嘶叫，村民议论纷纷的声音响起，良久，逐渐平息。

屋内沈见溪手指一抖，目光随着因她走时的动作而不断晃荡的布帘游走，万籁俱寂之后，他站起身，缓缓的穿过小回廊，走到药房中，摸索到其中一格，从中取出一束干枯的婆婆花。

他看着干枯的婆婆花一笑。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