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2）

周由素来敏锐，自然明白骷髅为何会如此发作，不禁喃喃了一声：“不用这样，我也可以的。”无非是多吃些苦头罢了。

她大喊道：“乔晏！”

乔晏用力振开扒在他身上的尖爪。

他法力外放注于剑上，掷剑而出，落辰剑尖所及的骷髅，都瞬间冰封，继而被落辰碎成齑粉。

周由只感到一道剑影迎面而来，她极快一避，落辰便从她身侧穿过，狠狠插进了土中，几缕发丝被剑风削断，她怒道：“你会误伤我！”

他踩着骷髅头骨一掠而来，所过之处，霜花绽放。

周由正视着这一幕——乔晏如墨长发在战斗里已经散开，于风中烈烈飞舞，嵌着绿松石的龙形银耳骨夹闪着晦光，他的五官在血色映衬下冷峻而刚硬，足下所踏之处，枯骨、冰霜和血花纠缠。

锋芒毕露，风姿卓绝。

他一路飞掠到她身前，低头贴上了她的唇。

周由霎时脑海一片空白。

一股清新如冰雪似的寒意层层叠叠裹住了她，并不凛冽，反而在浓厚的血腥味中，显得沁人心脾。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霜雪沿着阵纹快速生长，很快就将净化与镇压双重阵法勾勒分明。

「启阵。」唇间传来他的声音。

刹那间白光大作！

万千戾气被吸聚而来，径直冲向布阵者。

周由只感到一股狂乱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躯体，暴怒地席卷过每一处，带来极致的痛苦，她却连开口尖叫都没有力气，骨骼代替她发出不堪重负的□□，白皙皮肤下紫红青蓝的血管扩张得清晰可见，她有一种恐怖的预感——再这样下去，她会像一个吹入过多气体的皮球那样炸开。

乔晏睁开的黑眸注视着她，戾气汇聚成有形的黑气，从她的五官满溢而出，爬满了整张脸庞，让周由的面目可怖如同被地狱烈火焚烧过。

他紧抱住她，戾气从二人相碰的唇间渡过，冰雪的寒息被他反馈回去。

周由意识不清，唯有在灼痛之中追逐那唯一的清凉。

亡灵狂叫怒号着，涟漪般散开的白光穿透过骷髅尸身，每一次穿透都带来一阵更高的嘶吼，痛苦让他们不顾敌我，疯了一般互相撕咬起来。

冰冷而狂暴的力量从唇间灌进他的身体，那是整个亡灵族，十万三千二百一十个亡魂的滔天仇恨，其中大多曾宣誓做他的不二臣，听令于他，又向他寻求庇护。

只是最后，他们皆离他而去。

躯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令乔晏失去了维持站立的力气，他抱着周由，缓缓跪坐下来。

恍惚中，乔晏看见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双重法阵在空中展开，缓缓降落，贴近地面，自己身着勾有银色九瓣花的玄衣，站立于青铜白玉台最高阶，俯视下方。

十万三千二百一十个亡魂密密麻麻，被强大到不容抗拒的力量压迫着，外围的亡灵摇摇晃晃地倒下，尸骨沉入更深的地底。

无垠的灰黄大地上，最终只有一个还顽抗着站立。

他身材巨大得可怕，足有一丈高，一眼望去仿佛一座会动的小山。

他头戴青铜盔，身披青铜铠，裸露在外的白骨锋利如刃，一把通体纯黑的巨刀立在身前，支撑着他的躯体。

他的眼眶中，幽蓝烈火熊熊燃烧。

乔晏与他遥遥相望，一仰，一俯。

“九！九！九——”

血泪俱下的呼喊声充斥着他的耳畔，但独立的亡灵只是一言不发。

乔晏凝视着他，他眼眶中的火焰渐渐幽微了。

他在等待，因为他了解他。

站立的亡灵被黄土淹没了大腿骨。

他缓缓举起了黑刀，刀刃直冲着乔晏的方向，声洪如古钟，响彻天地：

“烧死的凤凰于灰烬中新生——复仇的凤凰火将带回吾族，俟时，无论妖、神，必杀之！”

“必杀之！”

“必杀之！”

“必杀之！”

余下的亡灵部族举起手臂，挣扎着向上伸出，纷纷应和，声音愈发高亢。

乔晏轻声道：“我等着。”

又一笑：“你只管来。”

话音落下，层层屏障顿起，绵延百里，全线封锁九杀。

那双眼眶里的幽蓝火焰终不再跳跃，熄灭了。

地上终于只余一座青铜白玉台，一片黄土，一野尸体，一个他。

乔晏躯体痉挛起来，黑血也从七窍溢出。

他背负着整个亡灵族，十万三千二百一十个灵魂的仇恨剧烈挣扎，拼命喘息，企图从尖锐恨意挖就的万丈深渊里爬出来。

那不是任何妖族可以承受的痛，可他居然觉得痛得畅快无比，痛得让他甘之如饴。

黑气覆盖了他俊美的面庞，他狰狞如同那不死的怪物。

周由也看见了——堕入地底的亡灵，恶魔缠身的乔晏。

他垂着头，不曾掉一滴眼泪，声音却是她不能想象的脆弱，他在重复：“对不起。”

但是千年以来，他从不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