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2/2）

雨下了一夜，那萧声也响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了，雨停了，那萧声便也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李承鄞就离开了，想必又是急匆匆地去处理朝政了吧，毕竟，他可是李朝有史以来最勤勉的明君，李朝的万里江山，一天都离不得他的守护。

管他去哪里了，我只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雨过天晴的凤舞宫是美丽的，像是一位刚刚沐浴装扮好的少女。冬末春初的阳光照在凤舞宫的花园里，把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盖头。天很蓝，蓝得就像碧波湖的心，白色的鱼缄默地在那里浮游穿行。

小花园的花枝上开始冒出了嫩绿色的尖芽儿，饱满的花骨朵藏好了装着一个春夏的梦，只待南回的燕子撬开自己惺忪的睡眼，就把那个梦盛开出来。

我坐在凤舞宫的红秋千上，坐在冬去春来的期盼里，静静地吹着筚篥。那筚篥发出的曲音，带着我的那份祈祷，乘着风，越过了高耸的皇城墙，飞向了无限远的地方——那里，也有人在吹着筚篥。

“娘娘，您听，宫外也有人在吹筚篥呢。”碧云拿着一件毛披风，轻轻地覆在了我的身上。

我放下筚篥，推开了她拿着披风的手：“想必，是位有缘人呢。”

碧云还是坚持把披风披在我的身上，她担心地对我说道：“娘娘，您今天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不饿。”我茫然地望着那守卫森严的凤舞宫大门，喃喃地说，“碧云，你说，记忆一旦被置换，那她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同一个躯体，却被灌输了不同的记忆，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碧云走到我的身前，朝我鞠了一躬，对我说道：“娘娘，奴婢认为，如果是不好的记忆，忘了也就忘了罢，不如把它当作是一次重生。”

我苦笑了一下：“你当然会这么说——”

“可是，就因为是不好的记忆，就因为已经过去了，就可以当作不知道，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这次，碧云没有说话。

*****

第二天一天，李承鄞没有来，第三天直到太阳落山，他也没有来。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可我还是猜错了。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碧云敲开了我的门。

“娘娘，求求您出去看看吧！”她一下子跪在我的面前，苦苦哀求着我。

我愣了一下，还是随她走到了门外。

一出门，却看见漫天的繁星似乎都坠入了人间，就流连在我的花园中。

是萤火虫！

是我最爱的萤火虫啊！

那萤火如繁星闪烁的晶莹剔透中，那一袭白衣的人，慢慢地回过头来——是李承鄞。

他看见对面站在石阶上的我，嘴角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

他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

他似乎极度虚弱，极度憔悴——深沉的黑眼圈，惨白的面容，没有一点血丝的嘴唇，还有一直沁着冷汗的额角......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来支撑着他继续向我前进的脚步。

他边走，边用一种轻到要随风飘走的声音对我说道：“小枫......你曾经说过......只要、只要我为你捉一百只萤火虫.......你就......原谅我......”

他终于走到我的面前，挣扎着握住了我的双手，终于虚弱地垂下了头。

好烫！

他的双手是那样滚烫，好像还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触到我肌肤的那一刻，顿时留下了一片灼伤。

碧云在一旁焦急地说道：“皇后娘娘，陛下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为了在冬天捉到这些萤火虫，陛下不顾前一天晚上淋了一夜的雨，就急急忙忙赶了一整天的路，去到很远的桃源温泉，花了一夜的时间才捉到这些萤火虫，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我愣愣地望着他，望着他努力抬起了头，望着他悲伤地看着我。

是的，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悲伤，好像装着一万个破碎的梦。

“你能......原谅我吗......”

他眼角带泪，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凄楚而虚弱地恳求我。

不知为何，我在他那哀伤的双眼里，竟看见了那个久违了芦苇少年。

我依稀看见，阿翁家的那处仙境中，那个少年，也同样为我捉过萤火虫。

我最爱的萤火虫啊，那么多的萤火虫啊，足足有一百只！

那个少年像精灵一样，穿行在金光闪闪的胡杨树间，用他的衣服套住了整整一百只萤火虫，同样套住的，还有我的心。

我们在萤火相映的月光下深情相吻，紧紧相拥，我们共诉衷肠、约定此生。

我是那样、那样、那样深深爱着他啊！

爱......

我失神地回忆着这个字。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紧接着，钻心的疼痛便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在我眼前，那漫天的萤火，竟全都幻化成了带着毒液的火星子，箭一般射中了我的心脏。

我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