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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分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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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是第一次主动在我面前提到旁人,想必他在您的生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

“过去是朋友,现在是敌人。”我漫不经心地把右手盖在眼前,中指在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脸,一张我格外熟悉,日日都要打交道,但又无比厌憎的脸:圆圆的脸幅,鼻头圆圆的鼻子,双叠下巴,圆突突的嘴巴看起来很和善,是个快活乐天的人,但不时闪过一丝精明的小眼睛破坏了和蔼可亲的面相,让他变得狡诈油滑,难以对付起来。我把他的名字在嘴边打了个转,然后又咽了下去——埃哈德·米尔希……

“十年前我是他的副手,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是融洽的。或者用如师如父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对我算是重视有加,多有教导,我对他也是格外敬服,倍加尊重,虽然他只是个穿着军服的平民。”昔日的陈年旧事如同鱼缸里的沉渣,被翻搅上来,浑浊了原本清澈的水。

“总之几年后我们的关系恶化起来。1936年,我在格赖夫斯瓦尔德担任空军第三训练大队的指挥官,负责测试飞机。而他居然通知我说,我在做低空进攻训练时导致事故率太高,然后亲自乘飞机来训斥我,威胁要把我送去军法审判。要不是凯塞林保住了我,我现在怕是不能在这里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要置你于死地是因为什么?你又做了什么?你就这么清白无辜?”细细碎碎,悄声低语的质问萦绕在我的耳边,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那个医生发出来的。或许他不曾发出一言,或许这是我的良知在嘲笑于我。我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双肩,喃喃地好似自语,好似回应:

“他这般对我,或许是因为两年前,我曾听说了一件事,说他碰到两个出了车祸的冲锋队员,他们拦下了他的车,请求把伤者送往医院,但却被他拒绝了。这是一个于我有利的好消息,我不该不加利用,任由它消失在档案中。于是我把它告诉了我们的顶头上司戈林,我对他说,米尔希拒绝帮助冲锋队员,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后来其中一名冲锋队员为他出面作证,说他们是驾驶摩托出了车祸,一人安然无恙,另一人摔在地上,人事不省。恰好在此时,米尔希经过,那个无事之人就拦下了他的车,请求帮助。而他检查了伤者后认定他受了严重的颅脑损伤,要求在专业的医护人员赶到前谁也不许搬动伤者。我当然知道是我捕风捉影了,但我难道要公开承认我说错了吗?我不能,所以我拒绝承认这份证词,在任何场合下都是如此。”

“所以你看,说到底这桩恩怨的源头还在你。”那个声音攀附在我的耳边,像湿滑的舌头一样舔过我的耳孔。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猛然提高声音:

“并不是!他之前同样在算计我,在谋害我,他又不是什么清白正直的人!”

“那他又做了什么?”

我努力回忆,然而时间过去太久了,它带走了彼此交恶的前因后果,冲淡了念念不忘的怨仇龌龊,但挥之不去的厌恶却留存下来,直到今天都在散发着仇恨的气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种下的友谊之花,到头来却结出了一颗丑陋不堪的果实?是谁往上面浇下了第一捧利欲熏心之水,又是谁隐藏的私欲为它染上了第一抹漆黑的色彩?

是他,还是我?

“他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再无任何转圜余地了,”想到这里,我发出一声冷笑,我过去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笑得如此嘲讽尖刻,“当年我问他,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取代施通普夫,出任空军参谋长。我这不是自大,当年威弗尔将军视我为他的指定接班人,米尔希同样是知道的。但他是怎么对我的?他让我滚,说我是痴心妄想,可惜,最后我还是取代了他更满意的施通普夫,我才是胜利者!”

“真是可怜,曾经的胜利者眼看就要变成失败者了,米尔希会站在岸上,微笑着看你溺死呢。”饱含嘲弄意味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清脆又冷漠,像一根冰冷纤细的钢条,坚定而无情地捅进了我的大脑,在里面肆意翻搅。我无法忍受地尖叫起来,汗水如同豆粒一般,圆滚滚地从皮肤里钻出来,很快浸湿了我的衬衫。眼前的黑暗不再保护着我,反而像敌人一样逼近我,里面隐藏着嘲笑和讽刺,怪兽一般张着口,要把我吞噬殆尽。我腾地一声坐起来,直挺挺的。

啪的一声脆响,灯亮了。

“耶顺内克先生,您还好吧?”医生的问话尽管是关切,却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冷淡。但落在我耳中熟悉得好像天籁。我胡乱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递给我一条毛巾,我道谢后轻轻擦拭着额头,随着内心逐渐平静,一个疑问却在逐渐膨胀,堵塞了我的喉管,让我呼吸困难。

“耶顺内克医生,刚才……那些诱导性的问题,都是您提出来的吗?”我故作平静,但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不快。他在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让我出丑,或许他认为有把柄在手的我更容易拿捏。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是您一直在不断地倾诉,而我,只是尽一个心理医生的本分,静静地聆听而已。”语调很平稳,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我仔细观察着,却看不出什么破绽。一股无力感涌上我的心头,难道说真的是我在自言自语?是我臆想出了所有的问话?如果是这样,那我可真是病得不轻。想到这里,我悚然而惊,手里的毛巾不知不觉滑落在膝上。

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脱手的毛巾上,我不愿被他觉察出异样的情绪,于是色厉内荏地先开口质问:“我已经联想完了您所提供的所有单词,您不是说他们能揭示出我的心理问题吗?那么现在您理当给我一个解释,而不是在此津津乐道地挖掘我的隐私!”

“首先,我要申明,我绝没有任何探究患者隐私的意图,刚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是您主动倾诉给我的。对于您的高度信任,我深感荣幸。其次,一百个单词只能初步揭示一些小问题,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出某些事情……”

“什么事?”

“比如,您有一位酗酒的友人,他很可能死于自杀,用一把枪结束了生命。而他的死亡原因或许是因为朋友间的争吵。在他死后,没有人感到悲伤,因为轻易就能找到人替代他工作。我猜这件事对您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我目瞪口呆。

我之所以震惊并不是因为医生的猜测荒诞不经,而是因为他几乎揭开了一件在空军中尘封已久的故事,一件人人都讳莫如深,决口不愿提及的旧事。这件事被牢牢地封锁在高层圈子中,我敢打赌它不会外泄,至少不会外泄到这个医生的耳朵里。那么,他就是自己推断出这段往事的,只凭一堆杂乱无章的单词。我一时间对他心生敬畏起来,好像他从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了掌握玄妙感应的占卜师一般。

“我的确有这么一位……我想我还是称他为我的同事吧。”倘若是空军内部的人和我提起恩斯特·乌德特这个名字,我是决计不会回应一句的。我会当这个活生生的人是档案上的一个冰冷名字,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的存在,一个过去时,毕竟“活生生”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过去时了。但现在和我说起这个人的是一个局外人,他甚至不知道乌德特的名字,因此我不介意把整件事隐去姓名讲给他听,因为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也许我就要步乌德特的后尘了。

“如果您愿意,我很乐意听听您这位同事的事情。”他和我说话的语气破天荒头一遭,出奇的平和,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意味,好像柔软的唇舌,吻过我的耳尖。

“很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他的姓名和具体的职位,关于他的死亡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公开的,一种是人人皆知却秘而不宣的。您就当个故事听吧,不要把它传扬出去,我不想自找麻烦。”我一本正经地说完这话后,才发现自己的两条腿还放在沙发上,领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来,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衬衫解开了几颗,仪容相当不整。我顿时大为窘迫起来,连忙把双脚放在地上,想把皮鞋先套上。

“请您相信我的职业操守,我是您的心理医生,您在我这里说的话,我是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半句的,否则会有违我的职业道德。您还请躺下吧,不要在意什么,就躺下吧,放松一些,这对您的心理健康是有好处的。”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便依言躺了回去。他说的没错,躺下的确让我松快了许多,后背陷入柔软的沙发中,被织物和海绵包围着,让我莫名地感到安心。至少要比我时时刻刻挺直脊背,一刻不敢放松时的状态好多了。然而当我睁开眼睛,正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时,我只觉得自惭形秽,似乎我的软弱和无能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我默默地举起右手臂,遮挡在眼前:

“请您把灯关上吧,它让我不大舒服。”

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在我身边,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其中暗藏着充满杀机的野兽,反而因为熟悉产生了淡淡的轻松愉悦,好像回到家中一般。我轻轻地长吁一口气,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在心中过多地酝酿词句,索性想到哪里说到哪里。黑暗仿佛最深沉的保护色,在它的掩盖下,善良和同情这些金子般美好的品质不再熠熠生辉,恶意和冷酷却如同遇见甘霖的野草,开始肆意地疯长:

“我的那位同事,我并不能说他是个完美的,品行无缺的好人。相反,他酗酒、肥胖,情人无数,对工作没多少兴趣,最大的爱好就是钻进他的私人酒吧里,盯着他在周游世界时搜罗的纪念品发呆。对了,他还**,就是柏飞丁,您知道这种药吧?”

“我有所耳闻,它的成分主要是甲基苯丙胺,市面上非常流行这种兴奋剂。”

“是了,就是这种药。总之,某种程度上说,他真是一无是处。但他是帝国元帅的老朋友、好朋友,按照帝国元帅的说法,是个晚上能陪他一起喝瓶红酒的人。因此,他可以官运亨通。”我说到此处,不由得轻笑出声。在我看来,乌德特在工作上可以称得上一无是处。

“饮酒或是女人某种意义上都是一种放松,如果我说的更宽泛一些,**也算不健康的一种。我知道你们从事的都是高压下的工作,或许您同事的举动并不值得如此诟病。”医生在为他开脱,我却只是想笑,最后我便真的笑出了声。先是从胸腔里发出低低的闷响,最后扩展成肆无忌惮的,几乎撕破咽喉的纵声大笑。有那么一秒钟,我想我是真的要疯了:

“真是可惜呀,他并不是那种能力卓越的人!他无能、平庸,遇到事情只会逃避。他手下的直属部门从没少于26个,但他却很少在办公室里出现。他不过是个‘空中小丑’!”

我是看不起乌德特的,虽然他曾经和我一起联手阻止了四发轰炸机的的研发。我并不认为我做的有什么错,在当时看来这种水平轰炸机投弹的命中率很低,而且要耗费大量的材料。建造一架四发轰炸机的材料可以造出三架双发轰炸机。而双发轰炸机也是可以进行俯冲的。既然有办法轻易快速地消灭敌人的军事目标,又何必浪费资源和经费去建造水平轰炸机呢?

不过在和英国开战后,远程轰炸机就被重视了起来。这时候我们手里能拿得出的就只有亨克尔公司的He 177式飞机了。至少它是安装了双联动发动机的,飞行速度快得很。然而它却在试飞过程中不断出现问题:机翼掉落,容易起火,还不容易进行俯冲轰炸!

这都是乌德特的错!他是空军技术局长,他理当对如今没有远程轰炸机的局面负责!

“不要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到一个死人的头上,你不过是利用死人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这一点来缓解良心上的痛楚罢了。承认吧,你也是站在推他坠入死亡悬崖的人群中的一个。”

我已经很习惯有人在我脑袋里絮絮低语了。它总是能说出一针见血的话语,仿佛洞悉了我内心最不堪的丑恶。我知道它是幻觉,但我赶不走它,只能任由它低笑着发出肆意的嘲讽。我很怀疑,在乌德特自杀前,他的脑海里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声音,对他所做过的一切做出种种恶毒的贬低。当然,这种贬低更可能来自于我们,我们这些推他掉落悬崖的人。

“但我不是主谋,非要承认的话我也只是个从犯。真正逼他去死的人是米尔希……”

没错,这一切都是冷酷无情的米尔希做的。戈林给了他全权,让他动用一切手段把空军装备的生产提高四倍。而面对这一大片权力的麦田,米尔希从来都是如飞蝗一般将它们啃食得一干二净。乌德特就像矗立其中的稻草人,徒劳无力地在风中抖动他破碎的衣衫和草帽。没有用的,在权力面前,他只是一个稻草人。米尔希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即使他们曾经是关系密切的挚友,甚至米尔希的飞行都是乌德特教授的。而本该为他张目撑腰的老朋友戈林也没有对他假以辞色。他以为当他和戈林哭诉过米尔希对他的苛待后,米尔希就会得到严厉的惩处,然而他得到的却是属于自己的长期休假。

一个月后,当乌德特返回技术局时,他的计划部长切尔西希不见了,他的顾问普洛赫少将被调去了前线。再过一个星期,他手下所有的领导都被撤换了,而他无力反抗。谁都知道,乌德特垮台了。

“而你一直在袖手旁观,你和米尔希的罪责并没有多大的分别。”这嘲讽充满恶意,我甚至闭起眼睛就能想象说出这话的嘴脸是如何丑恶。但我无从反驳,他说的不无道理。

“我不过是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选择——袖手旁观。就连他的老朋友戈林还不是在一旁观看了他的死亡?”我大睁着双眼,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乌德特死亡的那一天,那是11月17日,一个寒风瑟瑟的早晨。

听说在15号那天,他曾经的顾问普洛赫从前线回来探望他,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当普洛赫离开时,乌德特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脸上带着崩溃和泫然欲泣的无助。过了两天,他便死了。根据他的秘书说,他是开枪自杀的,还在墙上留下了一行红铅笔写就的遗书。与其说是遗书,倒不如说是质问:

“铁石心肠的人啊,你为什么抛弃我?”

谁都知道“铁石心肠的人”是戈林昔日的绰号。我是无缘见到这行血色的质问的,因为它被乌德特的副官马克思·彭德勒擦掉了,虽然事后他曾为此痛悔不已。我不知道戈林是否知道这句遗书的存在,我很严重地怀疑他并不知情。身处高位的人往往比我们想象的更闭塞无知,因为他所了解的信息是经过筛选的,某些消息从来到达不了他的耳朵里。因此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为了老友的去世而自责愧悔,不过我猜他不会,毕竟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如果事情进行到这里,我是不会对乌德特的死亡产生无尽的感慨的。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个咎由自取的俗套故事。即使他死亡的过程再凄惨,写下的遗书再悲情,我也不会对它念念不忘。真正让我齿冷的是它的后续发展。

乌德特自然不能是自杀的,他即便庸碌也是名高官,因此他只能死于意外。讣告是戈林亲自授意过的:“恩斯特·乌德特高级上将在新式飞机的试飞中身负重伤,经抢救无效,以身殉职。”我有时候甚至想,或许每个自杀的高官都能得到这样一份讣告,只需要替换姓名,剩下的一个字都不用改。

按理说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然而戈林却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他让人秘密调查了乌德特自杀的原因,最后听取了报告。当他知悉技术局的一系列失败时,他淡淡地做出了评价:“幸好乌德特给自己做出了判决,倘若他还活着,他理当受到军事审判。”

我得承认听到这个传闻时,我感到由衷的寒冷,仿佛被填埋在冰雕里,忍受着浑身上下的冰冷和四肢麻木的疼痛,隔着坚硬冷漠的冰层观看这霜雪般寒冷的人世。我和乌德特素有嫌隙,但听说他死的可怜,我是愿意真心实意地为他掉几滴眼泪的。就算是米尔希那家伙现在猝死,我也同意到他的葬礼上为他哀悼。可戈林,竟然吝惜给自己的老朋友一滴真诚的泪水。他抛弃了他,看着他在泥泞中挣扎,冷眼嘲笑他狼狈的模样,没有一丝生而为人该有的温情……

“因此,友谊总是不可信的,背叛无处不在。任何人都是可以被替代的,乌德特死去了,空军就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继续运转。没有人为他的死负责,米尔希依然大权在握,戈林依然高高在上,我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反而好像乌德特这个人从没存在过一样。”说到这里,我隐约感到寒冷,似乎从心脏里泵出的不是鲜红温热的血液,而是雪白阴寒的碎冰,冻结了我的血管,连眼睫毛上都结满了冰霜。我的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僵硬的尸体,在黑暗中发出细碎的咔嚓咔嚓声,每一个关节都在悄然碎裂……

啪的一声,灯亮了,光明带来了温暖,驱散了黑暗和寒意。

“我想倾吐出内心压抑已久的故事会让您好受一些。我很想听您继续讲下去,但很可惜,您的时间到了,您该回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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