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父亲闭上了眼睛,可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仍然掩饰不住他苍老的眼泪:“我与你娘已经不可能再见了,你们的出生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扬花、扬花,我多想你们都好好的,再也没有争夺和性命之灾。”我不解地望着父亲,正如我从来都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把我带到这片没有人烟的荒漠,然而父亲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喉咙因为苍老而干哑:“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扬初、扬花、扬花。”
第二天父亲带我去到了一段断掉已久的城墙,父亲说曾经的七步城也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只是如今风沙的侵蚀已经让它变成了现在人迹少至的荒漠。这段城墙下是七步城的集市,每当初一或者十五就会有来自各地的人群在这里聚集。在这段城墙周围有一些卖东西的小贩,还有一些路过于此歇脚的商旅,这是七步城最繁华的地方。父亲带着我一路经过他们,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径直走向一个没有人踏足的角落,眼睛落在一方阴影之中。
直到走进了那方阴影,我顺着父亲的眼光看过去,那是一个乞丐模样骨瘦嶙峋的人,他穿的单薄短衫甚至不能蔽体,更挡不住深秋的荒漠朔朔的北风。他似睡非睡地躺在沙地上,有口水在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发觉了我们,嘴里开始了轻微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两位行行好,给我一口吃的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可怜到如此地步的人,可是我的身上没有食物,我正要将腰上的夔龙黄玉佩借下来递到他的手里,父亲的剑柄已经按在了我的手上。我看到花承的脸不复往日的平淡温和,此刻已经冷峻到没有一点表情:“扬花,杀了这个人。”
我吃惊地看向花承,我印象中的父亲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会轻易让我杀死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可是都等不及我转过脸去看父亲,我眼角的余光已然看到一个凌厉的身势向我攻来,这个男人的脸色在听到扬花这个名字一瞬间就变得可怕而狰狞,我一时不相信竟是那个刚才还卧在地下的乞丐。
杀手在对战中皆是纤毫之争,一瞬间的晃神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我甚至不能够多想,只能迅速地侧身避开直直逼到我太阳穴的剑锋,拔出手中的寒山剑与他对抗。这的确是一位一流的杀手,普通的剑客在我的手下很难走过十二个回合,可是他在第十一个回合的时候依然面不改色,每一招都要直取我的性命。在我出手第十二招的时候他依然败在了我的寒山之下,在把我的剑笔直送出去最后一寸的时候我多少有一些犹豫,那一刹那我想到了父亲口中的真正的七步庄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就在那一个犹豫的瞬间我右手的无名指带着已经飞出的寒山剑偏了一毫,我刺中了他的颈部,却没有刺中可以一剑致命的咽喉,他虽然必死无疑却并没有马上断气。就在我刺中他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又回到了一炷香以前的颓废,他的目光越过我去,带着将死之人糜烂的气息与浓重的绝望死死地盯住父亲,然后笔直地倒下:“花承,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十九年前的约定……”
父亲此时如同定在了风中,身体如同一樽纹丝不动的雕塑,只有身后的长袍和高高梳起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他一言不发怔怔许久,终于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抚过乞丐的脸,替他合上他圆睁的双眼,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商赦,我什么都没有忘记。”
父亲告诉我,这个乞丐过去是扬花庄园很顶尖的一个杀手,但他也曾经是扬花庄园的一个背叛者,有一对商家兄弟为了钱财出卖了扬花庄园,他正是其中的哥哥。父亲似乎不愿再多说,只是从怀里拿出一纸信封,以红蜡封好的信笺在他的怀里已经揣了一夜。父亲爱惜地抚平信封上的皱纹,双手交给我,低声嘱咐我:“扬花,将这封信替我带给你的母亲。她住在江南左岸的扬花庄园,名字叫做扬初。这封信你不许看,也不许打开,只有亲自交到她的手上,让她自己来读。”
“扬花,你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杀手了,可是江南左岸山外有山,你行走江南必须步步小心。与人对抗不可怯战,更不可轻敌。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你在去寻你娘的路上,很有可能遇上一个与你同名叫做扬花的杀手,你与他碰面时千万不要告诉他你的姓名,也不要伤他,自卫即可。”
“好了,扬花,去吧。这里就是去雪涯的路,去江南找你的母亲吧。”
父亲最后交给我的是一份地图,上面详尽地注明了江南每一个庄园的位置,甚至一口井一个水塘也甚是详尽。我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看到父亲在烛灯下仅仅凭借记忆为我绘制这份地图,他的记忆没有任何的凭借,可是江南是他从小长大的家乡,那里的一草一木纵使再不能见到,又如何能够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