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我晃神的时候一到银白的剑影已经飞过来了，我只觉得眼前花白一片，脸上的冰霜像是划破了皮肉一样生疼。这一刹那我真的体会到了死亡，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却不想来的这样快。我不可惜我这一条性命，可是风雨飘摇的扬花庄园从此就要靠母亲一个人支撑，我舍弃不下我苍老的母亲，更放不下我十九年的家。

剑影袭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了，喉咙里一股腥甜涌出，原来在杀身之祸面前每个人都会这样闭上眼睛。等待这一剑的来临仿佛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漫长，然而她的剑最终也没有落下，当我睁开眼时我看见她只将剑停在了离我咽喉一寸有余的位置，这是不杀之恩，在杀手之中可以说是最高的恩情。

可是我不需要这种恩情，我是扬花庄园的主人，是江南最顶尖的杀手，一旦失败意味着身败名裂，没有人会将一个曾有败绩的人当做杀手的高山。我看着她的眼睛竟和娘长得出奇地相似，一样像柳叶一样向上微微地勾起，带着悲悯的眼神。可是我在江南的娘已经这样憔悴了，当我一下子想起娘苍老的面容时，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那时候的我就像是个还在娘面前尽孝的孩子，眼泪流得无法停住。

我想她一定是要笑话我的，可是她竟然放下了手里的长剑，毫无戒备地向我走了过来。她的身上带有一种我熟悉的气息，手掌轻轻地抚上我的后背：“扬花，不要哭了，这不是你的错。非战之罪也。”

那一瞬间我才是真正地惊得呆住了，她连说出的话都和扬初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这是娘和我玩的一个游戏。我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她，当我的眼睛看到她的眼瞳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毫无疑问地告诉我，这就是那个扬花。只有杀了这个扬花，我才能继续做扬花庄园的主人，娘才能继续平静地继续她的生活。

她的剑放在了两步远之外，我的乌啼还握在手里没有放开，我此时出剑她至少慢我一个转身。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杀手，她会在一个握着剑的对手面前放下自己的武器。既然不杀我是她自己的选择，放下兵器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此刻出手是谁也怪不得的事情。我一个回身之间剑招已经送了出去，她的眼光在看到剑光的那一刻变得很惊愕，随即跃开数步转身去拾落在地上的剑。

我承认她的步法已经比寻常人快了两倍不止了，只是可惜从我出剑的刹那她就已经无法跟上我的节奏了，当一个绝顶杀手已经占据了上风的时候是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时机的。她只守不攻，脚下的莲花环步已经乱了章法，手上剑影却不露出一点破绽。我一下子想到了临行那天与我对决的娘，她纯熟的剑法已经是无可挑剔的了，可是她的心中有着重重的心事，注定无法赢下这一局。

我抬起头看她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和她的目光对视，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睡凤眼，目光湛湛清明，柔中有刚，像极了年轻时候英姿勃勃的扬初。我没想到我们目光对视的刹那她竟然分了神，她犯了和娘一样最致命的错误。在她的颈部没有剑光遮挡的刹那，我长剑直入，瞬间就要贯穿她的咽喉。

可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仿佛觉得我眼前的人不是扬花，而是扬初，生我养我的母亲。母亲的声音犹在耳边：“扬花你要记住，君子以俭辟德，不□□以禄。”我实在无法下手杀死这个刚刚对我有不杀之恩的纯真女子，更何况她一举一动莫不如年少的娘。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她并不是扬花罢，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偏转，再收回已经来不及。乌啼剑斜斜刺出，我觉得剑身似乎穿透了一层厚厚的纸页，最终刺进了她的肩胛。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她的血洒得像在雪涯上开出了一树早春的桃花。我杀过那么多人，这一刻竟闭上眼不忍心看她绝望痛苦的面庞，这一剑我使了十成的力道，回手时收住了三分。我看到她单薄的身体一下子垮下来，就要跪倒在雪地之上，在她的膝盖就要接触到冰棱之时，我忽然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扔下了手中的乌啼，向前一步扶住了她，她就斜斜倚在我的怀里。

第二次低头与她对视时我看到了她不解又怨恨的目光，她的唇色因为失血而瞬间变得苍白。我明白她的意思，不管她要去漠北还是江南，带着这一道伤行走无疑会丧命于下一场对决之中。她已经放过了我，我却这样伤她，我看着这个姑娘让人心疼的眼神告诉我自己，或许她不是扬花罢。

我不敢再看她，我多希望她不是娘口中的扬花，她只是一个倔强的姑娘。我放她在一片雪地之上，她就坐在地上抓起一团雪胡乱捂住自己的伤口，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血液和着融化的雪水从指缝里汩汩流出。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一刹那忘了扬初也忘了扬花庄园，我克制着我自己不再看她，从怀中飞快掏出娘给我的伤药塞进她的手中：“这是我娘亲自调制的药膏，你用上去明天就可以活动如初，十日之内就可以痊愈。”

然后我转过身，我还是扬花庄园的主人，眼前一道去漠北的路逐渐展开，我握紧手里的乌啼。眼前风沙和着冰雪扑面，我却不敢回头望一望她和那曾经给我无限温暖的江南，风沙深处正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正等着他的扬花来找他，与他一世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