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一尸两命(中)(2/2)
春杏的一身嫩黄衣裳晃着他的眼,见他眨眼,那小丫头片子又不给面子地扇了他一巴掌,一巴掌把他从幻觉扇回了现实里。
小丫头片子春杏脆生生地说:“什么情况这是?我说完大小姐你就开始愣神,怎么,按大小姐吩咐的挂灯笼,你不服气?”
他哪里敢?他这种人,是府里从人市上买来的,他娘病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法子只能托人二两银子卖了他,张管家看他可怜,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还带着弟弟出来讨生活,四两银子给买了下来。从此开始做工,也有了吃,有了穿,还有余钱给娘看病。
府里头有头有脸的能耐人物不少,像大小姐的乳娘夏嬷嬷,张管家,张大厨,大丫鬟桃红……都跟这宅邸和绣房一样,是何书瑶的嫁妆。
说到底,他跟这些跟着大小姐陪嫁来的丫鬟们不是一路,她们能蹬他的脸,但他不能。
他忙说:“我怎么敢呀,你可别折腾我了,姑爷都没那个胆子,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也不敢啊!我又不是活腻歪了,你说是不是?”
春杏眼睛机灵一转,问:“你刚才说哪里走水啦?你还说要喊人来救人,说火啊什么的,真奇怪啊。”
“哎,我就是一时糊涂了,可能是今日一直闲着,脑袋有点不灵光了。”他摸着脑袋,闷闷地答,没想到脑袋后面越摸越不对劲,他收回手一看,手上全是乌黑的血,里面还融合了些细小的肉沫。
“妈呀!”他吓得大吼一声,仰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不仅是春杏,这回儿大家都回过头来瞧他了,柳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桃红回头瞧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冷笑,又扭头不看他了。
他低头再看自己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奇了怪了,这大白天的,怎么净出现幻觉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左顾右盼,确定身处人间,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瞧了瞧正在挂灯笼的桃红,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桃红姐姐,我有个事老是想不明白,你说,望春园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怎么至今都没见有什么说法,那么大一个园子,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桃红正举着灯笼,听到这话狠狠地转过头来,那眼睛令他不寒而栗,像淬了毒的刀子,锋利得吓人。
他咽了口吐沫,不死心地问:“咱们府里头怎么老是走水,这几次大火我真是越想越奇怪,而且……”
他的话被人打断了。
柳儿将纤纤的手指竖在唇边,却是在制止他:“嘘——不能再往下说了!”
林府总共经历过三场大火。
第一场大火烧死了下人云椒。
第二场大火烧伤了大小姐何书瑶的脸。
这第三场大火就更奇怪了,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也不知道怎么被扑灭的,整个府里的人像统一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昏了脑袋一样,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知晓这火究竟从何而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缄口不语,只有被烧成炭黑的园子和破败的房梁向大家展示着这里曾有一场惨烈的大火。
无人伤亡。
只是有嘴碎的丫鬟嚼舌时,说这大火烧出了林府的许多讳莫如深的秘密,有些秘密大家心知肚明,有些秘密深埋土下不见天日,还有些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够丫鬟仆从们饭后津津乐道——譬如被烧死的下人云椒,进府前的名字也叫何书瑶——同大小姐的名字一模一样。
马力按着自己的胸口,觉得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后知后觉的怕,骂着自己今日简直是中邪了一样,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从嘴里漏了出来。
一片寂静里,桃红开了口:“这些话我就说一次,你们若记得最好。像今日这些闲话,你们尽管说,要是让主子听见,他们要打还是要杀你们,我一概不拦,反正也是活该,好好的日子,你们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一个小仆役懊恼地看了马力一眼,忙道:“各位姐姐行行好,今日之事,可千万别传到大小姐和姑爷的耳朵里。”
另一个小仆役也忙道:“对对对!别说我们本意并非如此,就是我们如此说了,也不能让这种贱话扰了大小姐耳根子清净!”
“滚滚滚!”春杏嫌弃地看着他,“什么叫就算如此说了,你长能耐了是不是,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给谁看呢!”
春杏这么说,柳儿也跟着笑了,反正她们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他。
小仆役求神求佛似的讨饶:“好姐姐,我是真怕,一听见大小姐的名字,怕得心跳如鼓,不信你摸摸看,我现在被吓得六神无主,心不是心,肝儿也不是肝儿了。”
他没说慌,他说的是大实话。
这场火没烧之前,大小姐脾气也很暴躁,她娘家把她撑得无法无天,然而虽说脾气暴躁,动辄就爱打打闹闹,搞得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虽说如此,但也就仅限于这个炮仗似的的脾气。
反正又不是我跟她过日子——下人们大多都这么安慰自己,又这么饱含同情地去看姑爷的热闹。
然而,如今的大小姐,说实话,脾气是好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个一上头就恨不得把府邸闹穿的架势了,也没有一发怒就摔手镯摔碗筷甚至于摔姑爷的恶习了。
只是如今的大小姐,像寒冬时节结冰的湖面,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实在是波涛汹涌得让人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