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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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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璟一个“好”字正欲脱口而出,却被一大口青团噎住,顿时呛得咳了个惊天动地。

那白衣公子原本已经起身打算拜见,却不料兆璟一时间咳个不停,又不好坐下,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被呛得涕泗横流,一个端端正正的愣在原地。

又是一番折腾,璟三爷才堪堪止住咳嗽,连忙打揖:“失态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白衣公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清清泠泠的回礼:“都是在下带的这劳什子,公子莫怪。”

“怎么还未见礼,这两个就互相赔上礼了。”大嫂嫂南氏立在一旁,丝绢小扇微遮笑靥的打着圆场,她是金陵人,说话也轻柔柔的,“璟哥儿,这是我家里那兄弟,人生的腼腆,见不得什么世面——溶哥儿,这就是应府的璟三公子。”

白衣公子看了看一旁暗自焦急的姐姐,这才慢慢拱手道:“在下南玉溶,见过璟三公子。”

兆璟从一番猝不及防的咳嗽中缓过神来:“哪个字?可是李太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

南玉溶轻轻摇头,略带沙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断不掉的吴音:“是‘暮霭沉沉,沼水溶溶’的‘溶’。”

暮霭沉沉,沼水溶溶,林花谢了春红。

千句万句,偏偏选了凄切哀怨的一句。

兆璟颇感意外的扬起一边眉毛,随即恢复亲切的笑容:“噢——《楚辞》有云‘扬流波之潢潢兮,体溶溶而东回’,溶溶,波貌也,既盛且大,势不可挡,好名字!”

南玉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兆璟看看有些尴尬的大嫂嫂,伸手摸摸鼻尖儿,自顾自笑道:“我说如何早起听见树梢上喜鹊叫,原来是容贤弟驾到——看来这金陵的风水实在是好,见过大嫂嫂这样的美人儿,原以为已经是造化之极了,没想到金陵的子弟也这样的风流标致。”

南玉溶听了,竟然抿抿嘴角像是轻轻一笑。

兆璟分明听见夹杂着一丝乡音的声音在身边轻轻的响起:“哪里——京城风物,才是天地间最难得的。”

老太太正问南玉溶一路风尘颠簸、平日里读什么书,二门上便来传话说是二老爷下朝回府了。

应济禹脱了官袍,换了家常衣物便来给老太太请安。

“不知老太爷今日身上觉着如何?”济禹坐着同老太太说话。

“你老子爹昨夜吃伤了,天将将亮才睡下,”老太太无奈叹道,“老了,不中用了,成日里只记挂着听戏斗蛐蛐吃喝拉撒,旁的事情都入不了眼了。”

“老太爷辛苦大半生,如今正该儿子们膝前尽孝,老太爷和老太□□享清福就好。”

老太太张口含了丹凤递过来的一角香瓜,听了二儿子的话,既慢且细的在嘴里磨着。

在老太太屋里用过饭,众人便各自散了,兆璟正要离去,忽听老爷叫他,一个激灵,心道不好,连忙走到跟回廊之下,垂手立着听训,隔着撒花栏杆,是老爷和站在他身侧的南玉溶。

济禹将儿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阴沉着脸压着怒气开口道:“方才顾及着老太太,我没揭你,听瑾哥儿说你昨日早早就跟先生告病早退了,可有此事?”

瑾哥儿系大老爷济炎的长子,名唤兆瑾,是兆璟的二哥。

兆璟顿了顿,谨慎的回话道:“原是唐家公子此番游历回京,召集平日里处的来的几位公子摆了一席接风,席间说了好些南方游历的趣闻——”

“宿在哪了?”没等他说完,济禹厉声问道。

兆璟垂首道:“二更不到,儿子就归家了。”

济禹犀利的眼睛盯着兆璟,许久才道:“唐棣不学无术,你从今以后少与他往来,想知道什么江南风物,眼巴前儿不就来了一人么?玉溶年纪比你小,学问不知大了你多少,以后他在府里长住,与你同在家塾进学,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用功的。”

兆璟无奈,只得应道:“儿子知道了。”

济禹又道:“玉溶初来乍到,你也应该尽尽地主之谊,引他四处看看,别成日里走鸡斗狗游手好闲,净与那起狐朋狗党混在一起,对不起咱们诗书簪缨之家的体统。”

教训完儿子,转而又问玉溶:“老太太和太太可是给你安置了屋子?”

“在南院东角的‘疏星斋’。”玉溶垂目答到。

“也好,离着璋哥儿的院子不远,你姐姐也可照应着你。”济禹顿了顿,又放缓了声音,“朝廷之事变幻莫测,你父的事情业已过去,人死不能复生,再怎样也无济于事,南家嫡系一脉只得你一个后人,日后你当卧薪尝胆,发奋读书,进学登榜,在朝为官,再为南家光宗耀祖才是正理,旁的东西皆不必理会,切不可自暴自弃,生出些无妄的怨怼之情来,误了自己,误了南氏一族。”

玉溶只袖手静静的听,末了道:“多谢世伯教诲,世伯恩情小侄没齿不忘。”

“我知你定是好孩子,”济禹点点头,语气中透着一丝对往事的追忆和感慨,“逸臣的后嗣,不会错。”

他最后拍了拍玉溶的肩膀,转身离去。

兆璟望着父亲拐出了院门,随即站直了,用扇子柄挠挠隐隐作痛的后脑,长舒一口气,转过来从下往上对着南玉溶,语气变得不咸不淡:“怎么着,贤弟?咱们去哪儿逛逛?京城十八坊三十六院随您点。”

玉溶也从上往下看他,眼眸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丝毫没因为济禹方才的一番话而生出几许亲近的意思:“璟三爷昨夜宿醉,现下想必困乏了,在下就不劳烦三爷了。”

被一语拆穿兆璟颇感意外,刚想问个缘由,忍了忍,疑问终究未曾出口,拱拱手道:“多谢体恤,那贤弟请便,愚兄这便告辞了。”

你不情,我不愿,何苦勉强同游?

兆璟性情随和,为人不拘小节,满城富贵官宦子弟也少有合不来的,你来我往之间第一次觉着无甚趣味。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兆璟转过身离去,玉溶的声音传来:“明日上学拜见先生,还仰仗璟三爷引见。”

兆璟向后挥挥手。

玉溶主仆二人立在廊下,这会子乌泱泱一众人等已经散去,偌大的庭院风吹树动,唯余鸟声啁啾。

溪明等人走远了才对玉溶道:“不是溪明多嘴,哥儿对应家这位璟三爷未免也有点冷淡了,澄姐儿不是嘱咐过哥儿到了应家,待人接物都要热情三分吗?看架势这三爷是个在家里得宠的,爷不为自己,就算是冲着澄姐儿也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玉溶仰起头,空濛濛的眸子良久的一一看过周围的花石亭鸟、回廊深池,金陵旧府的过眼繁华犹在眼前,置身于似曾相识的大宅院,一时间竟生出一丝久违的颤动与恍惚,仿佛沧海桑田的巨变从未发生过。

父亲没有入狱,祖母尚且在世,应家也还没有倒台,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也还相信,世道人心,一切都有余地。

“无所谓。”良久之后,玉溶苦笑道,“即便讨了璟三爷的好,也未必能讨全应家上下的好。”

所以,都是无所谓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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