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2)
兆璟突然凑近了他,惊得兆瑾猛地后退一步,只见三弟一双桃花眼笑的促狭:“可别是‘春宫’罢?”
“别瞎说……”兆瑾像是被戳破了心事,连忙辩解,梗着脖子道,“你到底借不借?”
兆璟装作为难道:“二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朋友多,应酬也多,过几日又有人过生辰,寿礼还没着落,哪有闲钱借你呢?”
言之有理,兆瑾一个头两个大。
“那我再问问南公子罢……”兆瑾垂头丧气。
“哎——你可别问他,”兆璟正色道,“你也不想想,他家原是糟了难,投奔我们来的,自己家里还有一大摊子糟心事儿,你一开口人家哪有不借的道理——二哥你懂点事儿,千万别为难人家哈。”
兆瑾活到现在,第一次觉得人生还能如此艰难。
怏怏的一个人满怀心事的走着,不经意间走到红螺寺的“功德池”。
原来这功德池连着小月河,是专门供人放生积德的地方。这里草木青葱,微风徐徐,游客不多,倒也清静得很,远处还有一座凉亭,鸟声啁啾,不失为一处风雅的地方。
兆瑾长叹一口气,四处随便看看,这一看不要紧,把瑾二爷惊了一跳。
只见那正俯身将满满一篓鱼放进池子的,不是当日的小郁相公又是谁?
兆瑾正要躲,正巧小郁相公回头,与兆瑾来了个四目相接——
“瑾二爷,”小郁相公忽地一笑,“别来无恙啊。”
兆瑾无法,只得上前见礼:“郁公子……好——好兴致……”
小郁相公不禁被逗乐了:“可瑾二爷今日的兴致不怎么好啊……”
兆瑾尴尬的立着,搜肠刮肚的也想不起一句话,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圣贤之道仿佛全没了用处。
小郁相公笑够了,坐在池子边的石头上,看看兆瑾:“你过来。”
兆瑾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惊吓。
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过去……”
小郁相公冷下脸:“你不过来我喊了。”
“你……你喊什么?”
“我喊‘瑾二爷嫖妓不给钱’。”
兆瑾悲伤的走过去,在小郁相公斜对过儿坐下,恨不能楚河汉界,中间隔上个十里八里的。
小郁相公冷笑一声:“瑾二爷放心,你那块破石头,我还看不上。”
“不是……”兆瑾局促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小郁相公道,“你们这些公子爷就是这样,没人的地方一个个禽兽不如,有人的地方都是正人君子,背地里捧着我们,明面上跟我们说句话都是折煞你们了。”
他在那个地方讨生活,见惯了肮脏腌臢,看多了世态炎凉。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兆瑾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急急的抬起头澄清道,“拖延了缠……缠头,你交不上差,或许要……要挨骂的……”
小郁相公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无所适从的公子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可以在扶髻楼呼风唤雨的头牌,不知道千金买他一笑的王公贵胄大有人在,他只是以为自己是一个受欺凌的小馆儿,在那样的地方,孤苦无依的讨生活。
破天荒的,他觉得自己有些词穷,也不知怎么,他道:“不会挨骂……”
兆瑾蓦地抬起头:“真的不会?也不会挨打受罚,不给饭吃么?”
小郁相公有些好笑:“不会。”
兆瑾闻言仿佛是舒了好大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瑾二爷今日怎么有空闲到这里来?”
兆瑾答道:“今日我们全家都来拜佛。”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心结解了,说话也从容了许多。
“真羡慕你们这些有父母的人。”小郁相公托着腮,苦笑了一下。
兆瑾心里觉着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便转移话题道:“郁公子来这里放生?”
“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不抓紧积德,下辈子还要受苦的。”小郁相公喃喃道,随即自嘲的摇摇头,展颜一笑,“瑾二爷,圣贤之所以能成为圣贤,都是因为他们家从来没有缺过米。”
兆瑾竟然仔细想了想,道:“这话听着有几分理,但是也对也不对。”
原本只是一句牢骚,小郁相公没想到他竟如此认真的回答,转过头来听。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苦,生而为人,肉身凡胎,哪有不苦的呢?而是因为他们能‘苦而不苦’,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从苦中领悟苍生之道,以解救苍生。正所谓‘世间千般苦,恨己不圣人’,因为不能想圣人之所想,所以才囿于痛苦不能自拔,所以人间才格外苦。”
兆瑾一提起圣人,滔滔不绝,待到说完,偏头看见对方一双眼睛正认真的看着自己,脸顿时又红了。
“瑾二爷说起这些来倒不结巴了。”小郁相公托着腮笑道,“可惜了,我这辈子,成不了圣人。”
“怎么不行?”兆瑾道,“佛……佛也说过,佛法之前,众生平等,郁公子……又有什么不同?”
小郁相公笑了。
“我这样的,谁来渡我?”
他说着站起身来,慢慢的往来时的路走。
时候不早,他该回去了。
兆瑾在他身后站起来,仿佛想说什么话,但又无话可说。
小郁相公转过身:“瑾二爷跟别的公子哥儿不一样。”
兆瑾分明听小郁相公的声音徐徐传来。
——“瑾二爷有一颗澄澈的心。”
临行前,老太太跟住持请平安锁。
“敢问老太君这是给哪位哥儿姐儿请的?”
老太太道:“给我家的珑丫头。”
她伸出手指指窗外,珑姐儿正由婆子抱着往祈福树上拴红绳。
“家里这些儿孙,除了璟哥儿,我就最疼爱她了!”老太太笑道,顿了顿,状似无意道,“你看我这个姐儿,是个有福的罢?”
住持看了看珑姐儿,笑道:“老太君的掌上明珠,一看就不是凡间俗物,该是天上的神仙掉下来的,怎么能叫我这等凡夫俗子轻易看的透呢?”
老太太听这话,笑着点点头。
二太太带着一帮子女眷往回走。
“高家的小姐们果然名不虚传,”二太太扶着林贵家的手,慢慢的下着台阶,“模样儿倒在其次,性情是极好的,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林贵家的领会主子的意思:“若是能攀上高家这门亲,璟哥儿还愁没有仕途么?”
二太太正中下怀的点点头。
“你们要给三哥哥娶媳妇,三哥哥自己愿意么?”珑姐儿不知从哪冒出来。
林贵家的笑她的童言无忌道:“哟,我的姐儿,给你三哥哥屋里放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三哥哥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珑姐儿皱皱眉头,一溜烟儿的跑来了,这时后面才赶上来一大群婆子丫头,气喘吁吁的给二太太见了礼就连忙往前追去了。
这边厢应家的子弟们游赏完了,也陆陆续续往回走。
兆瑾一路上沉默寡言,路过功德箱,想了想,取出荷包里的碎银子,投了进去。
“阿弥陀佛——”一旁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念道,“多谢施主,与佛有缘,福报无边。”
“他与佛没缘——”兆璟在后面笑道,“只想跟圣贤结缘。”
兆瑾不理他。
小和尚看到玉溶,愣了愣,道:“这位施主,古今多少事,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红颜枯骨,转瞬即逝,凡事皆有缘法,施主此去,切不可过分强求。”
玉溶愣怔片刻,回礼道:“多谢师傅提点——只是人在红尘,难免身不由己。”
济禹出得寺来,只见小厮来报。
“老爷,宫中刚刚传来消息,”他在济禹耳旁道,“柳公公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