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死别（1/2）
“嘉仲，你听过吗？你听过亲人在你耳边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吗？”
书生喃喃的问，但他似乎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周嘉仲能否回答的出他这个问题。
他像是入了疯魔一般，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
“那时我跪在刑场上，我最小的妹妹她只有三岁，她跪在我的旁边，倚着我小声的问我他的娘亲去哪了？”
喝了酒的书生流着泪，他絮絮叨叨的和周嘉仲说着什么。但周嘉仲此时却已经明了是他喝的酒有问题了，他浑身无力的瘫倒在榻上背靠着身后的柱子，他看着面前的书生除了麻木到底的悲哀已经分不出别的什么心思了。
但书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歪着头问我娘亲去哪了，我咬着牙不知道如何说，我如何对她说呢？我应该说你的娘亲，昨夜因为不堪那些狱卒的侮辱与其它女眷一起在那肮脏的牢内自尽了吗？”
“但她那样的小，那样的小，小的甚至连自尽都不知道是什么，寻常遇了人也只知道躲在我的身后拽着我的衣衫。”
“可是在刑场上，双手被捆的她如何能拽得我的衣衫呢？”
“她连最后的倚靠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她，我只能看向我的父亲。父亲望着天，他的头面上是一团脏污，他素来清正连半厘都不曾贪取过别人的。这一辈子最重的就是个清名，如今却被臭鸡蛋烂叶糊了满头满脸，他知道我在看他，但他却并不看我。”
“他看着皇宫，期望着他一辈子忠的那个狗屁皇帝能救得他的命。”
“但最后他忠了一辈子的皇上还是没能救得了他的命，甚至在他死后连他的清名都没能还给他，行令官的一声令下，他那颗糊了臭鸡蛋的脑袋也落了地。”
书生垂着目流着泪，他的指节在桌上点着，发出咚咚的声响，他似乎喝醉了一般喃喃着。
“噗咚…噗咚…噗咚……我周遭的亲人啊，一个个的脑袋从台阶上直滚而下，他们在台阶下睁着眼睛看我，等着我，问我为什么还不下来啊？”
“但而后便是我了，那时我还年幼，我低着头看着跪着的膝盖上那些亲人们漫开的血，我的小妹跪在我的身边。行刑的刽子手把她抓牲口一般的抓离了我的身边，她张了张嘴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大声的哭喊，便被砍去了脑袋。”
“我只能听见她如同小兽一般的一声叫唤，我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那些涌血的腔子。她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如同一只呆掉了的鸡，仍凭着刽子手按住了我的脖颈。”
说到这，书生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周嘉仲，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嘉仲，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活了下来，走到了你的身前。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是踩着那一百二十七口人命一步一步活下来的。”
书生看向周嘉仲的眼内泛着血丝，周嘉仲咬了咬牙，他想大声的驳斥书生，驳斥他不该为了仇恨去害了恩师全家三十几口的人命。
但他说不出来，他满腔的怒火因为药物的原因憋在了胸腔里，如同炉火一般熊熊的燃着。
书生低下了头吞了一口酒，他自顾自的说着。
“可我有时宁愿自己没有活下来，我宁愿去陪了他们，但是我偏偏就活了下来。”
“后来我便想着，既然我活了下来我便要做些什么，世间存了我这一缕的孤魂或许就是让我去索命的。”
书生缓缓的说了这么多，但周嘉仲只是看着他，怒火把他的五脏六腑烧成了灰，那些灰演化成悲，没了薪柴的怒火渐渐的散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匿而不见了，只存了那衍生于灰烬之中的悲来。
书生似乎感受到了周嘉仲的那份悲。
他看了他一眼提壶为他斟了杯酒，虽然他明知周嘉仲此刻已然完全不能动弹了，但他还是装作两人在饮酒的模样。
“原先的我并没有这么不信人的，嘉仲，只是后来的我信不得人了。”
“郭杜郭首辅其实原先是我父亲的一个友人，他们那些清官们其实总是爱聚在一起喝酒赋诗，我在我家的花园里也见过他几次，他也曾抱过我的小妹。那时我是信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的，他来时也会给我们带些松子糖逗我们玩。他家没有小孩，所以他格外的喜欢小孩。”
说到这书生叹了一口气。
“可是嘉仲，人总是会变的。有时不知在哪，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便变了。所以我不相信人，我甚至也不相信我自己。”
“我最后一次见郭大人，是在张府抄家的那个夜里，他带着人抄了我的家把全部的人赶牲口一般赶到了院子里。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的犹豫也没有一丝怜悯。而后他便宣了圣旨说是我的父亲贪墨工款证据确凿，但是当时我们阖家上下却也搜不到超过千两的银子。”
书生看向周嘉仲又仿佛并不在看他，他的目光淡了下来举杯饮尽了杯中的酒，深深的道。
“从那时我便知道了，嘉仲。人不能信的，就如同我，也如同你。”
“统统都是不能信的。”
周嘉仲挣扎着他如同一个陷入泥潭的人，巨大的药性裹挟住了他的四肢，他喘着粗气望着书生。
他知道说出此番话的书生已然不可能放过他了，他连他的老师都可以赶尽杀绝更何况于他呢？
周嘉仲咬着牙看着对面的书生，他挣扎的想要坐起但在药效之下却只是徒劳无功，甚至在这药效之下他连张口喊叫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看着对面的书生，已然知道今夜的宴从头到尾便是一个局了。
但书生并不看他，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显然是有些醉了，他絮絮叨叨的像是要把这么多年埋下的阴影都统统吐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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