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6(2/2)
“谈诗词品茗茶?”沈老夫人闻言攥紧了拳头,“你真以为我老眼昏花,耳朵也聋了吗!京都那些个风言风语,你怎么不给我解释解释!”
沈绰身形轻晃,半晌蹦出一个句子:“……奶奶指的,是哪门子风言风语?”
沈老夫人心蕴怒火,此刻听了这话,颤巍巍伸出手来,指着眼前低眉垂首的人:“什么绣院名女,什么一掷千金!好一个厉害的沈公子啊!你之前怎么同我保证的?远离烟花柳巷之地!你现在做的又叫什么事?我和你爷爷含辛茹苦培养了你那么久,一直相信你是个可塑之才,如今想来真是看走了眼!”
一番话说得极快,字字敲打在男子心尖上。
“是。”沈绰点点头,眼睛微微润湿了一圈,一瞬千般滋味涌上心头,伴着些许陈年回忆,竟有两三分委屈意味,“我不学无术,我不识好歹,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给沈家丢尽了脸面。”
沈老夫人怔了一怔,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绰儿你到底怎么了?从前……从前你明明……”
“明明才冠天下?七岁便成了闻名京都天赋异禀的神童?”沈绰忽而一笑,嘴角微微抽动,“可如您所见,现在我不是了。”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眼睛,激得他合上眸子,思绪一荡,回到数年前那个阴雨连绵淅沥不绝的秋天。
白,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白。灵堂挂着高高的幡,棺椁木然立在大厅里,昏沉沉的,倾诉着一代泱泱家族前途难测的宿命。
那是爷爷尸身入殓的日子,尽管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很清楚。
沈家忠良出身,全力辅佐新王朝冉氏一族的清明盛世;老太爷之功勋更为卓著,历经三朝风风雨雨,在官场影响巨大,门生遍布大半朝堂;以致旁人提及,言语大有嗟叹之意,感慨沈老太爷赤胆忠肝,天命之年寿终正寝,留下泱泱沈氏一族,倾其一生也算圆满。
而沈长熙,年幼闻名京都,年少惊才绝艳,作为陪伴沈老太爷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沈家子孙,从来被世人寄予厚望,生就肩负着传承沈氏辉煌的重任。
佛经诵读完了,雨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沈老夫人一袭白衣默然,面容格外苍老憔悴,身边立着未施粉黛不染铅华的沈妙香,眸光游离棺椁之上,神情亦是戚淡。
“绰儿……”开口两个字眼,几乎耗尽沈老夫人全身力气。沈绰清晰记得自己回过头去的时候,奶奶的眼睛里含着一滴欲坠未坠的泪。
他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刚翕动嘴唇,耳畔便传来皇宫太监有些刺耳的声音:“皇上驾到——”
于是什么也不能说了。
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同满目苍白形成鲜明对比。沈小公子悄悄抬起眸子,被身侧天家贵气震慑,又立刻低下了头。
“沈卿……”声线带着一丝喟叹响起在耳际,“是朕来迟了。”
沈绰听了这话,不由一顿身形。眼瞧见皇帝一步步走上前去,双手负于身后,面上写着难以抑制的悲痛。
“沈长熙,”男人的视线兜转了一圈,堪堪落到自己身上,“你爷爷不愧一代清明能臣,一生尽心辅佐我冉氏江山,鞠躬尽瘁感动朕心。你年纪虽轻,却需好好同他学习,日后为朕和朝廷效力。”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沈老夫人闻言掩面,泪水再难克制,顺脸颊轻轻划下:“……绰儿,还不谢过陛下赏识之恩。”
沈绰却呆愣了一般,片刻扬了扬脑袋,懵懵懂懂点头道:“谢,谢皇上赏识……”
皇帝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长熙说说,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沈绰抿起嘴唇,眸光瞥了眼灵堂棺椁,干净纯粹的很:“回皇上的话,我会好好念书,好好……”一句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看来呆头呆脑的,哪有半点京都神童的模样。
沈老夫人心里一个“咯噔”:“绰儿,陛下面前怎么连话都不会讲了?”
皇帝面色平静,双手却几不可查地松了一松:“到底是个孩子,无妨。”
圣驾离去,雨犹未停。沈绰目送着一条条人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回过神来发现额前沁出了一点冷汗。
拳头遮掩在宽大白袍下,却是不由一紧。
“绰儿方才怎么回事!平时机灵的很,到了天子跟前怎么反倒愚钝了?”奶奶的话语依旧萦绕耳畔,一个更深沉的声音却每每这个时候响起在脑海里——
“伴君如伴虎。我沈氏一族的未来,便系在你的手里了。”
那是爷爷临终前交代的东西。
“你生则生,你亡则亡;你藏锋则藏锋,你露芒则露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