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庄殊哑口。李契兰毫不留情面道:“我知道你聪明,可你小心莫被聪明误了。”
庄殊不服辩道:“我如何就自作聪明了,我一个小人物,不思自己找出路,大好年岁,难不成每日在画院苦等?”
李契兰不想他竟是这般急功近利,摇头道:“那太师许你什么好处?”
“他答应借江山图与我一观。”
“我昨晚才在宫里见着,他哪儿来的东西给你?”
庄殊愣了愣,随即脖子一梗,道:“那更好,我下回去向官家讨要。”
李契兰被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气笑,忍不住问:“那破画就那么好?”
“我觉得好便是好。”
李契兰笑了笑,忽然道:“明日起,来跟我学画罢。”
“什么?”
“那不算什么,你会画出更好的江山。”
庄殊受宠若惊,“李大人为何突然肯教我?”
李契兰蓦然心情好起来。见庄殊一身墨迹酒污,便领着他往自己屋走去,道:“有条件的,今后这社明楼你不能来。”
庄殊跟在他身后连连点头答应。
“也不许进宫。”
庄殊脚步一顿,脱口而出:“为何?”
“为何?”李契兰脚步一顿,觉得好笑,“来,你自己看。”
说罢便改道去南苑。李契兰不由分说拉着庄殊进了间屋子,藏身于屏风后。庄殊正要出声询问,却被李契兰点住了唇,不久便听到声响,有人进来了。庄殊不敢再动,被迫做了这偷听之事。
先是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伴着间断的喘息。而后床板晃荡得厉害,承受不起似的,在坍塌边缘硬撑,而那帷幕里传出的淫词浪语充斥着整间屋子。庄殊恨不能捂住耳朵,却被定住身形一般,只死死盯着屏风上一双蛱蝶。一缕红晕从耳根蔓延至面颊,不知是羞是怒。
从未觉得时辰这般难捱,他如同被虫蚁噬咬着,从肉身至神魂。
待外面动静不再,那二人出了门去,庄殊忽而卸下浑身力气,腿一软、显些撞倒屏风。李契兰也不扶他,只淡淡相问:“懂了么?”
庄殊恼怒望向他,一言不发。
“在这京里,南风是压制,是玩弄,是羞辱,并非你所想那般柔情蜜意。清岱,你若对此习以为常,卸下伦常之防,他日便会被有心人玩弄了去。”
庄殊懂了李契兰的意思,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被他看低了,正色道:“清岱虽是商贾子弟,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既说是来京城学画,不该有的心思,半点也不会生。”
“那便好,”李契兰又笑一声,“你跟我学画,定会生出许多流言蜚语,且不必理会。但你得知道,我亦非良善之辈,若某日对你起了心思……”
李契兰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记得,千万千万、推开我。”
庄殊不知作何回答,随后稀里糊涂被领至一间屋内,李契兰取了干净衣袍让他换下。他愣了足足一刻,才换下污衣。出了门去,四下未见着李契兰,倒有一媚态十足的女子倚栏朝他笑。
她笑得饶有意味,朱唇轻启:“这世间百态千红,契兰偏爱一味求不得。你若待他只五分好,他拼了命也会护着你。小哥儿可记住了?”
当晚庄殊入了梦,梦中仍是那女子的话。惊醒的间隙,他忽而记起,传闻李契兰在社明楼有一红颜知己,与之纠缠多年。
翌日起,庄殊便跟在这新认的师父后头学艺。李契兰从外头吃了早茶回来,便带着庄殊进屋编画谱。他编纂至谁人,就让庄殊练习其所长。一连七日都是如此。
庄殊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逐渐坐不住了,心浮气躁模样被李契兰骂了一顿。
“好,你去画,我倒要看看你画成什么样出来。”
庄殊也是不服人的性子,回去便闭门作画。一连四五日,堪堪作了一幅半长山水卷,心怀忐忑拿给李契兰看。
李契兰看了,只评价两个字:“憋屈。”
小景易成,长卷难绘。丹青小景谁都能画几笔,只讲究个意趣。山水长卷却是最耗费心神的,咫尺即千里,最易弄巧成拙。但瞧庄殊这画儿,拙劣的笔法教千里江山屈就于纸上,亭阁草木,处处皆是声讨。
庄殊憋红了一张脸,李契兰丝毫不给面子,继续道:“轻重不分,皴纹杂乱,我看你连勾图都不够火候,更别提染墨设色,白费这些颜料。金粉滥用,晃得眼疼。”
庄殊顿时泄了气,抿唇不言。
李契兰见状嗤笑一声,“听得几句实话便受不住了?你是个心思巧的,如今这手画技也不赖,若受不得冷眼,便去作那文人画,自会有人捧着你。”
他这话与苏家夫妇所劝相似。庄殊心下唏嘘,世人眼中画师只是匠人,比不得文人风骨,你便是国手亦是低人一等,在人看来与伶人无异。若如挣个功名傍身便不同了,画技再单薄,落笔也是雅趣。
可是——
“谁要做那酸腐书生?”庄殊仰头,“就活这一世,我不贪图功名,亦不求世人景仰,我只想活得自在,山川湖海,凭我一支笔逍遥其间。”
李契兰反倒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少年郎,好志气。那你便跟我从勾图学起罢,待做到墨不碍色,再学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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