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biscus.2（2/2）

路旁的香樟似乎依旧是盛夏时繁茂葳蕤的模样，粗壮的茎干，枝桠沉默着向夜色深处舒展生长。寒风吹过，翠郁的枝叶凝着入冬微寒的白霜，就这么不知冷热地随风轻柔摇曳着，在覆着柔软光晕的路面上裁剪出稀薄浅淡的树影。

大概是玧其提前就通知家人他的到访，伸手推开涂着白漆的栅栏，有一团小小的棕色影子飞快地从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里跑出来迎接。

“holly啊，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玧其笑着弯下腰把飞奔而来的那团毛茸茸的黑影抱进怀里亲昵的揉了揉，而在得到许久未见的小主人亲昵的爱抚后，holly踩着小碎步跑到他身边，一边咧着嘴讨好地跳起来想要去蹭他的手一边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绕着他的脚边打转。

“这是要我抱抱吗？”俯身轻轻揉了揉小狗holly毛茸茸的头顶，软绵绵的holly仰起头用舌头去舔他的手心，生着卷毛的尾巴以一个非常欢快的频率在身后摇来摇去，俨然就是一副开心得不行的样子。

甚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这只小小的泰迪犬就直接一个起跳直接窜进他的怀里亲昵地蹭来蹭去。

“都说宠物的性格会像主人，可没想到holly倒是和玧其你完全不一样。”瑾安笑着给咧着舌头乖乖趴在自己肩膀上的holly顺了顺背脊上的卷毛，“真可爱啊。”

“那是，holly它从小就傻，我聪明多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咧着嘴在瑾安肩膀上撒欢摇尾巴以求亲近的泰迪，完全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的闵制作人如是说道，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微微脸红的别扭模样却像极了傲娇臭屁的猫咪。

“是啊，玧其很聪明。”毕竟相处了那么久，他早就知道对方言谈间的弱点在哪里，不予置否地顺着他满是臭屁自夸的话继续往下讲，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对方瞬间变得羞赧和不好意思的小表情，“我们玧其可是大邱天才不是吗？作曲最棒的大邱天才。”

“哥……”像是炸毛的猫咪一不留神被踩了尾巴般耳根通红地暗自咬了咬有些干涩的嘴唇，闵玧其看着对方温和眉眼间隐约浮现出的笑意，连忙伸手从他怀里抱起某只四处乱拱尾巴狂甩纯粹以第一印象定喜好的泰迪傻狗，一边伸手强行按住怀里不断躁动还想扑到人家怀里的狗头一边按响门铃，努力试图转移话题，“holly以前很少亲近陌生人的，大概是因为第一印象很喜欢哥所以特别亲近吧。”

“咔哒——”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旋开的声音，一阵含糊的说话声后，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顿一瞬后有人上前开了门，看长相应该是玧其曾经提起过的，他的亲生哥哥。

“哥。”语气轻松地和来人打了声招呼佐证了他的猜测，对方沉默一瞬把视线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旋即微微松动唇角，露出一个和外表极不相衬的温暖微笑。

“你就是瑾安啊，我听我弟弟玧其提起过。”他向着他伸出手，同样冷白的肤色，手指却更加修长有力，大抵是平日里在做体力活的缘故，掌心和指腹都附着一层薄薄的茧，伸手回握的刹那，手心滚烫的温度无声将他冰凉的手指包裹紧握，“平日里玧其这小子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真是谢谢你替我们照顾他。”

“您说笑了。”温和地弯起线条细致的眼尾，他伸手轻轻拨开额前有些过长的刘海，泛着幽微靛蓝的发梢在视线中朦胧洇染开一层雾蓝幽紫的光影。

“不用这么生疏客气。”虽然眉眼之间蕴着些许让人觉得不太好接近的冷漠和疏离，但对方对他却是出乎意料的随和，放松了表情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和玧其如出一辙的低沉酒嗓里似乎隐约带上了柔软的笑意，“你就和玧其一样叫我哥就好了。”

“外面冷，先进来吧。”俯身从一旁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他面前，闵玧贤语气温和地示意他先去客厅休息。

“啧，亲弟弟就在旁边居然不闻不问就和别人嘘寒问暖。”玧其半开玩笑般俯身同样从门旁的鞋柜里拿出自己以前穿的拖鞋，虽然语气听上去满满都是漫不经心的抱怨，可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的暖粉牙龈却把他此时心情颇好这一点暗示得再明显不过，“早知道我就不该回来。”

“臭小子你还有脸说这种话。”蓦然冷下脸不轻不重地在自家亲弟弟额头上敲了一下，身为兄长的责任和对家中幺子的宠爱又让他忍不住开始念叨这个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的弟弟，“都多久没回来看看多久没和家里通个电话了！死犟死犟的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说实话，玧其的亲生哥哥和他长得并不十分相像，虽说眉眼间的确隐约有几分相似但哥哥的眼睛要更大些，五官棱角也更加锋锐，倒是开口说话时低沉微醺的醉酒嗓，不知道是不是父亲遗传的缘故，两个人就连说话时偶尔有些含糊的鼻音都是惊人的相似，就连口是心非外冷内热一点都不擅长表露情感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辙。

“玧贤啊，是玧其和他的朋友到了吗？”就在两兄弟彼此互相沉默谁都不出声就这么继续尴尬的时候，有人端着饭菜从厨房里探出头，听声音大概是玧其的妈妈，“大冬天的门外多冷啊，你怎么还不让他们进来。”

在玧其妈妈颇为亲切的招呼声中走到餐桌旁坐下，瑾安有些微微愣神地望着面前这一桌的，丰盛到像是过节般精心准备的晚餐。

“汪！”被他抱在怀里的holly还在不断摇着尾巴，黑啾啾的小眼睛盯着瑾安不断地踢踏着前腿，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窜进人家怀里求抱抱求摸摸的狗腿样。

闵玧其看着自家小宠物一副再明显不过的讨好模样，再回忆起自己之前带朋友回家时holly打死都不肯给摸摸抱抱背影都不给一个就直接跑路的傲娇样子，一人一狗就这么在寒风里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场面一时间竟然有些莫名的尴尬。

“看见瑾安哥你就这么开心吗？”玧其伸手用力揉了揉holly软软的卷毛，“养你养了那么久，结果才见第一面就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傻乎乎地在人家脚边转。”

“闵holly。”

“汪！”大概是脑袋被揉得有点难受，holly不满地叫了一声就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完全没有和小主人久别重逢的粘人欢欣，抖了抖卷毛后摇着小尾巴屁颠屁颠地就往屋子里跑，咧着嘴跳到瑾安膝盖上乖乖地蜷起身子撒娇。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喜欢成这个样子，完全不知道掩饰，就像是只需一眼就能完全相信对方是值得信任值得喜欢的人……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垂眸低低地笑出了声，猫一样温柔乖顺的神情，唇间开阖流溢出潮白热气，淡色的唇角弯起露出暖粉的牙龈。

“holly你这个傻狗。”

“汪！”仿佛是听懂了他的数落，蜷在瑾安膝盖上坦露肚皮求摸摸的闵holly突然颇为人性化地咧着嘴冲着他叫了一声，像是有些生气和鄙夷的样子，旋即抬起前腿搭在瑾安胳膊上讨好地亲亲闻闻，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玧其的爸爸出去买东西还没有回来，稍微等一会儿就开饭。”她端起一旁桌上的瓷白茶杯热情周到地给他沏了一杯暖意沁人的茶水，“先喝口水吧。”

“谢谢您。”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姨母递过来的茶杯，他垂眸忍着烫意慢慢啜饮一口，目光有些虚晃地落在了身前的餐桌上。

他记得在曾经的韩瑾安的记忆里，每逢过年也都会做上一桌像眼前这般丰盛的饭菜，父母和奶奶一起围坐在桌旁，一起守岁。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虽说老人在世的时候，每逢过年他也会会釜山和老人团聚，但毕竟只有两个人，而且按照惯例，年夜饭应该是由家里过门的媳妇亲手准备，准备的年夜饭自然不像眼前这样丰盛。

“孩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微微顿了顿，当初玧其突然打电话告诉她过年的时候要带一位朋友一起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毕竟韩国人向来讲究年三十之前必须回家与家人团聚，就算是和家里人有矛盾，也不至于年三十也不回家守岁，“其实有句话姨母一直想问你，姨母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你……是和父母闹矛盾了吗？”

“你愿意和玧其来这里我很欢迎，但是年三十就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就算有天大的误会和矛盾，也要回家和家人团聚不是吗？”

“妈妈……”曾经从林俊河口中隐约得知他的过往，知道他年幼时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也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世，更明白他之所以闭口不提，就是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坦露自己曾经的伤痕。

“玧其……”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他抬眸神情平静地止住了他颇为急切的劝阻，末了，轻柔垂眸，淡色的唇角像是苍白栀子迎光温柔绽开花蕾般，轻轻扯出一抹温柔虚无的笑意，“不是姨母您想的这样。”

“抱歉。”微微收紧端着茶杯的手，他蓦然沉默着垂眸，白皙过分的手指衬着杯身白底青釉的花纹，过于接近的雪白色泽，恍惚间竟然给人一种青蓝花纹缠绕着指骨盛开的错觉，“既然姨母您问了，那么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隐瞒或是欺骗您。”

“我的家人……非常爱我……”

头顶暖色的灯光映照着他漆黑温润的瞳仁，那孩子似乎与生俱来就有着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剥落繁华散去荼蘼，像是一片泛着温澜微光的湖水，只带给人极为明亮温柔的注视感。然而此时此刻，那双本应如盛夏烟霞般明亮澄澈的眼睛却像是凝结着冬日苍白浓稠的雾气，冷却所有温纯暖意，细碎的灯光，就这么温柔也破碎地撒入眼底。

“我也非常爱他们。”

“只是他们已经离开我太久了……”

“我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