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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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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烈日当空,灼得人不敢抬头只敢背朝天,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唤着酷热,此时正是正午,街上空空荡荡,只有热气不断的从地面蒸腾而上,整条街就像是一副扔进烤箱里的油画,随热浪扭曲着。

滑轮轱辘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磕磕绊绊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拖着个黑色行李箱走在太阳底下,烈日仿佛能将一切都热胀得绵长而拖沓,纵然这人生得一双长腿,也只得低着头在大街上拖着步伐慢慢的走着,额前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接着往下掉。

这个男人身材颀长,头发没怎么修整,乱得跟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一下巴胡茬,满脸就写着个颓字,但仍掩不住他那通身经年累月下来的干练成熟感。

他上身套着件短袖老头衫,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挂在他的脚上要掉不掉,噼噼啪啪拍打着滚烫的路砖。

那男人走到了店门外头的遮阳伞下,朝贴着自觉付账四个字的铁盒子里丢了几个钢镚,嘴里叼着根老冰棍,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对折的信封,他手一甩,几张纸就从信封里头弹了出来。

男人将其中一张塞了回去,看着露在外头的那半截纸上的地址——

明河市九曲社888号。

男人揩了把汗,敲了敲身后紧闭着的玻璃小窗口,那小窗刷的一下被拉开,一个地中海老头的脑袋随着空调凉气一起钻了出来,他那锃亮的头顶和两只手上都带着团光,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被他无名指上的大金戒给晃了眼。

男人被那凉气激得打了个颤,笑着弯下腰道:“大爷,来包软红。”

那老头一手在里头掏了一下,就摸出一包烟拍在那男人手上,见这满头大汗的年轻后生是个靓仔,用一口带着海鲜味的港普问道:“十三块,靓仔,大中午不躲家里,怎么出来晒太阳?”

“嗬,涨价了。喏,这不是没钱呗,搬家还得自己动手。”男人笑了笑,弯下腰塞给了老头一堆鸡零狗碎,仿佛是自己口袋比脸还干净的佐证。

这烟不是两年前就涨了?老头心道。他接零钱的时候不经意往这男人的手上一瞥,才发现这条看起来勤于锻炼的胳膊上,布满了各种伤痕。他挑了挑眉,不着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这我还得问您点事。”男人抽出来了两张纸,将其中一张纸递给了老头,“这地方您知道在哪里吗?”

老头抖开纸,眯着眼盯了会儿顶头六个字,财产转赠协议。

他瞥了眼那年轻后生,又往下继续看——

嚯,这位大方,送房子,还是顶楼带阳台四室两厅两卫楼中楼。

老头眼睛刚扫过那行地址,目光落到上头不知第几个字时,眉头跳了跳。

“大爷,这地方你认得吗?”

“认得,就这小区后门那儿,有堵水泥墙围着的一圈破房子就是了。”老头手向后指了指,抬眼看着他道。

“不过靓仔,这房子,你还是别要了吧。”

“为啥不能要?”男人问道。

老头那双灰蒙蒙的小眼睛打了个转,一手撑着小窗台边,说道:

“九曲社早十年前就拆迁了,顶头就盖了这片梁园小区,老房子除了靠河那一排,现在就剩这独一栋了。”讲到这时,老头像是为了渲染气氛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

“当年那风水先生还说这楼风水好,结果住那楼的就没几个好活好死的,还着过一次大火,那一栋楼闹鬼闹得可凶了,房产商都没敢拆这一栋,那里面住着那家房东的囡囡,犟得很,也不怕那楼塌,现在还住在里边……”

老头扫了一眼最底下的那个受赠者,李辰生三个字就映入眼帘,他挑了挑一边的眉毛,说道:

“所以啊,小子,大爷我真是好心好意的劝你,这房子别要,就算你不怕鬼,这楼之前还炸过一次,破破烂烂的,指不定哪天就塌了。”

老头摆了摆手,把手里的那张纸递了回去,拉下了小窗,断了男人的最后一丝凉意的来源。

李辰生叉着腰环顾了一圈四周,长出了一口气,他嘴里那根半化冰棍上的一滴甜水砸在了地上,很快就被蒸干了。

李辰生豪爽的把冰棍给咬碎了吞进肚里,把小木棍随手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他将手里几张纸都展开来,扫了一眼上头的遗嘱二字,抬头看了看那扎眼的骄阳似火,拿着那一叠纸给自己当扇子用,只可惜扇出来的也都是热风。

越使劲扇就越是热,李辰生终于放弃了将手里的那叠纸摧残成榨菜干的努力,他停下手看着上面那遗嘱二字,又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又正好六亲死绝的远房亲戚的遗嘱,这位亲戚早十年前去世了,留下了个当时刚上小学的女儿,连同房子一起托付给了李辰生。

这遗嘱连人带房本来在十年前就该到李辰生手上了,奈何这位亲戚是他爸的三伯的堂哥的七叔的第三个儿子,而且按道理这怎么顺位也顺不到李辰生这个远远远远房亲戚头上,但关键这还是个洋亲戚,这关系直接横跨了四个灵位大半个祖国直达遥远的战斗民族国家,这份遗嘱估计是转了二百手,愣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了十年,这才寄到他手里。

李辰生将那一沓纸都塞回了信封里,信封同手套一并塞回兜里,踹了一脚被小石子卡住的行李箱轮子,继续拖着他那一箱子鸡零狗碎叮叮哐哐的上路了。

李辰生顶着小区里各种异样眼神,跟下棋的老头跳舞的大妈一路打听,总算绕到了小区后门,见到了自己的新居——一栋破出了美感与年代感的六层小楼,白色空调外机格格不入的挂在灰豆绿的格窗外,灰黄的墙壁上涂了个红色的拆字,随着时过境迁,已经淡成了红灰色。

这栋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建筑物被一圈红砖墙围着,墙上面还插着些啤酒瓶碎片,这墙防贼的方法虽然土得能出土,但看上去与这栋楼仍然属于忘年恋类型。

残缺的地砖零星分布在光秃秃的地上,寸草不生,小楼旁边立着一棵片叶不生的老榕树,上面还有一窝乌鸦,站在树杈上呕哑嘲哳着。

墙外的高档小区是仿巴洛克风格,绿树成荫葱葱郁郁,还有几分优雅清幽的感觉。然而这堵墙内,破楼一栋,地上别说是寸草不生了,连根狗毛也没有。

这堵墙就像是一道坚实的壁垒,将它与整个世界分隔开来。

李辰生沿着这圈墙绕了一圈,绕到了一扇红色的大铁门前,门上的信箱里塞满了旧报纸和水电费单,劣质的灰色纸张已经发了霉。

门没锁,李辰生径直推了进去,沾了一手铁锈。

面前这扇大木门看上去是有年头了,锁眼一看就明显属于一根泡面就能撬开的防盗等级,门底下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李辰生在裤子上抹了一把手,从裤兜里摸出了钥匙,他又看了眼这门锁,觉得这钥匙应该放在门口地毯下面,省得来顺手牵羊的兄弟还得自备泡面。

那门把手上的金漆亮得有些扎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这门也是没锁的,吱呀一声就缓缓的向外打开了。他抬眼就看见墙灰簌簌的往下掉,一股不知从何起的阴风呼呼的往外吹,糊了李辰生一脸的灰。

门外还是烈日当头,过街的风都烫人,这门内却好像一个冷藏库似的,冷得他打了个颤。

他定睛一看,却看见了满眼狼藉——

从地砖到天花板上处处都是烧焦的炭黑,掩虚着的绿色旧木门半扇都是烧灼的痕迹,被风缓缓的吹开,门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打破了这如死水的一潭寂静。

李辰生将手放在了栏杆上,那上面有大片被烧焦的痕迹,有几段已经焦黑如炭的,已经剥落断开了。

李辰生松开了栏杆,掸了掸手上的灰,抬起头却正好与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下意识的向后一退,才看清来人是个少女,顶着一头染着奶奶灰的卷毛,长得挺漂亮,五官有外国人的深邃感,像极了他那个只见过黑白照的洋亲戚。

她脖子上圈着条黑色的颈链,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扣子只扣到第三颗,挽到手肘的宽袖子下边,隐隐约约露出来的一截花臂,看上去颇有一种清冷的野性,透露出了一股子和她年龄根本不相符的成熟感。

李辰生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少女戴着一副纯黑皮手套。

少女愣了愣,一边眼镜上的银链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湛蓝色的眼睛中透露出了一点有些意外的意思。

正当李辰生犹豫着要不要用自己已经退化到nicemeet you的英语水平来进行交流时,少女一张嘴就给他来了段和外面那秃顶老头子一样的海鲜味港普:

“你系……李辰生?”

李辰生当即就被张无澜这一口海鲜味的港普给震撼到了,他就像是对暗号似的答道:“那你是……张无澜?”

张无澜愣愣的点了点头,这暗号就算是对上了。

李辰生在心中反复的告诉自己女大十八变,更何况是迟到了十年,但他还是始终无法把照片里那个满脸纯胶原蛋白的长发小女孩和这个一脸白一嘴红的灰毛联系在一起,相同点除去眼睛颜色就只剩下了性别。

“你爸当初的遗嘱是让我来照顾你,就是这周转的有点久……”李辰生打了个变,变得有点多了,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从前的职业病使然,李辰生审视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腿上,那双过膝盖的黑色长靴,价格不菲四字就差直接贴上面了,最后他结合过往经验得出了结论:这小丫头在这十年里应该是长成了热爱泡吧的大小姐,而且他今天还正好踩在人家行程上了。

张无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乎也在审视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最后不着痕迹的稍稍挑了挑眉。

李辰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这小丫头的目光让他有点微妙的不适感,但他却说不出来。

张无澜看了他半天也不觉得尴尬,在她终于用目光将李辰生里里外外剖成了生鱼片之后,忽然转身走上了楼梯。

“上来吧。”

张无澜总算在李辰生即将被尴尬到化作纪念碑之前发了话,李辰生赶紧提着他那一箱子鸡零狗碎跟着张无澜往上走。

“这儿就你一个人啊,你不怕闹鬼吗?这楼也快塌了吧?”

李辰生看着通风管道前摆着的一盘外卖,已经凉成化石的芝士饭上还插着三柱烧完了的线香,最后还立着的一小截香灰被二人经过时带起的风吹落在地。

李辰生看着那三截香,眉头跳了跳:“你们这儿拥护的啥玩意儿,还住通风管道里?”

张无澜头也没回,用一个字就打发了李辰生的一堆问题:

“嗯。”

李辰生挑了挑眉:这能去泡吧鬼混的青春期叛逆问题少年,总不会是自闭症吧?

“对了,你今年应该十七岁了,是上高二吧?”李辰生心道她这模样跟个社会人似的。

“嗯。”

“那成绩怎么样?”李辰生嘴上这么问,心里都嫌自己越问越像过年的亲戚。

“嗯。”

李辰生本来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尽,他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什么叫‘嗯’啊,好好说话。”

张无澜刚扶了一把歪掉的眼镜,就被李辰生戳了几下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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