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暗涌 > 第11章

第11章(2/2)

目录

于君知对着夜空哈哈笑了两声,像是在嘲弄一样,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笑谁。

于君知突然问:“你喝酒吗?”

那个男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说谎的边缘徘徊了一下。

于君知说道:“我不知道你喝醉酒了会不会大变样,会不会打我,更不知道你有没有除了喝酒以外会不会有更变态的癖好,什么杀小动物囚禁爱好者什么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阴晴不定的人,我有好多不知道……”

“你神经啊,想这么多干嘛?”那男生似乎有些火了。

“不要生气,该害怕的人是我才对。”于君知笑了笑,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我太害怕别人喜欢我了。”

喜欢和爱这种感情就像一团棉絮,里面总会包着什么,你不把手伸进去,你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过敏还是猫毛,或者玻璃碴子。

“你恐男吗?”那个男生问道。

于君知摇了摇头,然而这个摇头却不是否认自己恐男,事实上,她恐惧所有人,她连走在街上的勇气都没有——她害怕把后背留给别人,那是于润泽平常压着她的姿势。

于君知想到了那朵血花,想着她这辈子都没办法信任别人的根源,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于君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天台的,但她记得那天,她躲在厕所隔间里悄悄的哭了——她觉得她不该拒绝,但她觉得她自己配不上那个耿直而单纯的少年,可她又拒绝得那么高傲。

可恶至极,可笑至极。

她看着隔间里的垃圾桶,里面是寥寥几张卫生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会因为来月经下面出血而不知所措,然而于君知却已经知道了不一定是来月经才会下面出血。

那里面的血好像那张白床单上的血——那张床单后来就被爸爸扔了,她抱着衣服缩在沙发椅里,看着那个男人赤裸着上身抱起那床白色,上面的血红得扎眼,于君知觉得自己就是上面的那团血迹,被爸爸或轻或重的揉皱,被爸爸小心翼翼的抱起来,被爸爸扔进垃圾桶里,最后被垃圾车载走,扔进她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城中村垃圾焚化炉里,她自己和那床床单,还有数不尽的垃圾,都死在了那个炉子里。

可恶至极,可笑至极。

因为这一点点突生的变故,司机在门口多等了她五分钟,她是个从不乱跑的的姑娘,从不哭也从不乱打人乱提要求,从小就让所有人省心,所以这五分钟是被司机所原谅的,司机甚至还关心了她几句,只是以为她单纯的心情不好而已。

司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为人敦厚老实,在给她当专属司机之前一直是于润泽的专属司机,今天为止已经接送她整整六年了。

这时司机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打来的,问他今晚吃什么,司机只讲了寥寥几句话便挂了电话,然而于君知已经从他深陷的法令纹里读出了幸福两个字。

是啊,有老婆有孩子,给她当司机工资也高,回家有人给他做饭——幸福!多么简单!

于君知生出了没来由的怨恨,她恨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马上就有一辆大卡车直撞进挡风玻璃,把这个男人碾碎,最好也把她给碾碎!谁让他那一天擅离职守了!

可这个念头很快就随着空调风远去了:于君知知道那天他的孩子生重病住院了,他得陪着,还找于润泽提前预支了三个月工资,于润泽直接给了他半年工资的钱,那人在电话里千恩万谢,不知道于润泽正赤身裸\体的躺在城中村里的大床上,和他的亲生女儿一起。

于君知打开了冰箱,看到了榛子味的冰淇淋。

“我看你吃香草味的吃了好几年了,怕你吃腻了,自作主张给你换换。”司机哈哈笑道,“这小玩意儿还挺贵的。”

于君知愣愣的挖了一勺吃了下去,那冰冷冷的东西直接到了她的胃里,微微的绞痛。

于君知往驾驶座的方向挪了挪——这个角度司机看不见她流眼泪,她流眼泪是不会发出声音的,眼泪单纯得像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一样,只是单纯的往下流。

她怪不了任何人,她恨不了这个世界,她想恨于润泽,可于润泽说的话是那么动听,更何况她自己也没有反抗!

她想恨她自己,可她也恨不起来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呢?就连每天这么普普通通一如既往的过下去都有错吗?

于润泽的行为却并不止于这一次,此后他差不多一周带于君知去一次那栋灰色建筑,后来他们也搬过家,不管去了哪里,于润泽总能找到一样的灰色建筑。从她穿上初中制服到脱下高中校服,于君知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走在螺旋楼梯上,不断的盘旋向下,在那间小房间里不计其数的傍晚,借着朦胧的暮色,总让于君知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可她很清楚,于润泽不爱她,只是单纯迷恋于她所拥有的美好岁月而已,迷恋于令她失声的道德感。

于润泽喝醉酒时要杀她,酒醒时要压她,于君知从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绝望,到麻木不仁。

于君知曾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万灼华,她下意识认为女人是会保护女人的,即使她从小是被丧偶式育儿养大的——万灼华其实常常不在家,她自从发现于润泽会发酒疯之后就经常跑出去参与酒会沙龙,借此躲开喜怒无常的丈夫,继续做她的淮都一枝花。

那天他们全家在吃饭,于润泽放肆的将脚压在了她的脚背上,然后像条海参一样滑上她的小腿,于君知只需要下一秒摔筷子然后把这张桌子掀翻——就像是于润泽无数次掀开她的裙子一样,这一切狼藉就会暴露在母亲面前。

万灼华像是一朵花,静静的长在椅子上,静静的用她柔荑似的手指夹着筷子,汲取一朵花要的养分。

于润泽与万灼华结婚后公开过自己写给万灼华的情书,里面有一行是这么写的:你是夜中的蓝色妖姬,在我心上开成花海原野。

于君知想到这里狠狠的咬了一下筷子,才能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蓝色妖姬是人工色素的花,更何况把女人比作花的手法早就恶俗进臭水沟里了,好可笑的情话!远不及于润泽在她床上说的千分之一!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儿童强\奸案,却听万灼华黄鹂婉转般说道:“我之前还见过几个十几岁的小演员为了个主角位置绕着王导转呢,现在年轻人真是手段多。”

于润泽不以为然的笑笑,他没喝醉的时候脾气很好,万灼华叫他跪下给她**都行。

然而这句无心的话却狠狠杀了于君知一刀,她原本要高举起的筷子放下了,转而插进了一块扇贝肉,****,换来了万灼华对她的一声斥责。

于君知像是顺从一样的低下了头,却攥紧了筷子嗤嗤的笑了出来——她在笑她自己,好天真。

她知道她没法儿向任何人求助了,她知道瓷器裂开之后再怎么粘合裂缝也依旧存在,在人们心里,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比撕碎的裙子更难修补的东西了。

她曾经想过,但凡于润泽与万灼华有一点爱情的存在,她就会给自己冠上小三之类的罪名然后立刻自杀,可他们没有,他们的关系就像是两个相敬如宾的陌生人一样。

她再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自杀的理由:畅销书作家,生活富足,长得好看,甚至还有一个男人“爱”她——即使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她没有理由摒弃每天下午的下午茶而去死。

她偶尔会参加一些婚礼,看着曼妙身材的新娘子穿着纯白色的婚纱,她脚下的红毯不是通往爱情坟墓,而是通往她自己的坟墓,走向自己的下半生。

她想:如果结婚就是人生之中的必经之路,那婚姻就不是所谓爱情的坟墓,而是所有人的坟场,女人因与洗衣机和灶台搏斗而死,男人为了换到更大的独立办公室而死。

轻纱像白鸽的翎羽,少女一样的新娘子从她面前飘了过去:婚纱是纯洁的象征,可什么是纯洁呢?

那轻盈的婚纱一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于君知甚至没来由的替新娘子多了一些没意义的担忧:那个拿走她第一个吻第一滴处/女血的男人是这个男人吗,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会说什么呢?

她想:如果有人愿意抱着我的过去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我一定会感激涕零,从此为他万死不辞。

于君知放弃了挣扎,学习压抑一切,学习做一个常态人。

她唯一的发泄渠道就是写,就像那个写作没灵感就来弄她的人一样。别人都以为写作是份高洁的工作,然而殊不知对于君知来说,写作是排泄方式,写出来的黑字是成堆的排泄物。

可她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瞪着眼,然而可悲的是,她除了被家暴和被强\奸之外,根本写不出来什么东西,她连普通高中生之间的烂俗情感都没体验过,甚至连第一次来月经都不以为然,然后冷静的处理了,就像爸爸换掉那张带血的床单一样。

她好像被永远的困在了十二岁的那一天。

她在她二十四岁的四月跟周江走上红毯,她顺着如同她脚下流出的血河一般的红毯往回望,看见了万灼华挽着于润泽的臂弯,于润泽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了手——依旧是那个拉小提琴的弧度,朝她挥了挥手。

她额角一痛,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什么都没有,化妆师连那道伤疤都替她盖住了。

她再抬头一看,红毯尽头却站着十二岁的她自己,穿着血一样红的学校制服格子裙,眼泪从那个小小的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却像自来水一样,没有一点咸味。

那个小小的她大声的朝她喊道:“你才十二岁啊!你要去哪里啊?”

于君知一愣,然而在她愣神的时候,周江却像个抢劫犯塞钞票袋子一样,把她塞进了那黑色的车门里,她只能看着窗外小小的她自己无声的哭泣。

看着她自己目送着她自己。

新婚之夜,于君知和周江躺在同一张床上,周江刚刚和吴宪打完电话,安慰了他很久,等他挂了电话躺下来,那张能哄得男朋友晕头转向的嘴,却笨笨的说了一句谢谢。

于君知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的把自己身上精致的婚纱脱了下来,扔到了角落里,等她穿好睡衣转过身时,发现周江已经背对着她呼呼大睡了起来,模样好像他十三岁在她家秋千椅上睡午觉的样子。

于君知缩在了他的身后,额头贴着周江的脊梁,她听见周江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声,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慢了下来——周江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愿意和她所有的过去睡在一张床上的人,她单单是想到这一点就要感动得留下眼泪。

可她的眼泪依旧是没有声音的,她从不打扰人的美德只是默默的从她的脸颊滑了下去,默默的洇湿了周江的西装外套,然后默默的干涸。

周江常常不在家,于君知早上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刷牙,电动牙刷的声音比她呼吸的声音还要大,牙膏泡沫越来越多,她吐了一口气,几滴泡沫就从她嘴里挨个往外飞出去,像是海浪打在礁石上的泡沫。

泡沫噗噗的往下掉,于君知忽然觉得地板晃了晃,然后脑袋猛的一沉,她跟着泡沫一起摔到了洗手池里。

于君知是被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发现的,她是个从不给人添麻烦的人,据钟点工说,她倒下的时候还把牙刷给放在了洗手池边上,什么也没碰倒。

于君知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了一张白色大床上,医用酒精的味道飘在空气里,医生推门进来了,她心头猛得一跳,心电感应器也跟着尖叫了几声。

于君知从未有过这种恐慌的感觉,她害怕医生一开口便要提到那些床单和血,然而她听到的却是医生给她的生命定下终点线,她竟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想到她得的是脑癌,医生不会去检查她是否被强暴过,她得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医生的声音和心电感应器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医生每隔五个字便能踏中一次滴滴声,于君知的手指藏在被子里,轻轻的打着节拍。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像是刚做完一次吊唁一样转身离开了,于君知在病床边上的床头柜上摸了摸,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喂,周江,给我带瓶酒来。”于君知轻轻的笑了笑,她感觉到她得脸有点僵硬,大概是因为从没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过的原因。

“今天是个好日子。”

“一切都会过去了。”</p>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