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2)
于君知知道自己是个很容易陷进语言文字里的人,是一个甚至会被\插和做之类的字眼掐死的人。
精巧的餐具,精巧的糕点,少女精巧的脸。于君知认为自己对于这样单调而唯一的形容词应该感到厌烦,但就在这能靠简单词汇就能砌出来的语段里,却挤出了一个要花许多句子才能勉强形容出来的乔慧珍。
她的吃相说不上好看,也不管谁请客谁先动筷的蹭饭礼貌,自顾自的就这么吃了起来。
她身上只穿着洋裙的白色内衬,或许是这看上去像是什么个性穿搭,或是她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她大大方方的坐在这其中,对于君知露出了一个露出虎牙的笑容。
她脸上有淡淡的雀斑,她笑的时候雀斑就像是一群小小的麻雀一样跃动了起来。
像麻雀一样的少女。
于君知刚想到这个比喻,胃里便一阵翻腾。
于润泽常说这个人是雄鹰,那个人是画眉,而于君知是金丝雀。
金丝雀心想,她大概一辈子都出不去这个特地为她打造的巨型笼子。
于君知拿起了面前装着咖啡的纸杯,封盖是她特地要的,为了能用吸管。她轻轻咬住了吸管,多此一举的动作也做得像鸟衔花。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我送你回去找你家人吧,身在外地找孩子很麻烦的。”于君知开口了,没有让对方回绝的选项,顺便还在情感上稍微绑架了一下对方。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少女却丝毫没有心肝可言的一口回绝道:“不要。”
“那你要不要……”“不要。”
于君知懵了——她最擅长跟人在文字里绕来绕去,可是这人干脆就直接不进来了!
于君知非常节约的用着自己本身不是很多的耐心:“你和家里人有什么矛盾吗,你给我听听,我帮你排解一下。”
“他们逼我改专业,逼我学音乐,逼我上不喜欢的学校,现在连我怎么活都要管了,这种理由够吗?”乔慧珍鲸吞牛饮,桌上盘里连渣都不剩。
那算什么?你爸爸有逼你上他的床吗?于君知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骂自己想法的卑劣。
乔慧珍看了她一眼,于君知下意识的略微往后坐了一些,她有一瞬间错觉自己内心的想法被对面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姐姐,一样都想去死的话,说不定你的问题比我还糟糕,但是我的问题,你也不一定能理解吧。”乔慧珍擦着嘴说道,“人和人之间是绝对无法完全理解的,甚至可能连百分之三十都做不到。”
“我的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事情了。”乔慧珍抬起头,直直看着于君知说道,“如果你赶我走的话,这将会登顶我人生惨事的第一名。”
画面再切换,这时于君知和乔慧珍二人坐在车里,乔慧珍将相机架在了她那一侧的车窗上,正好将二人都纳入镜头中,于君知坐在驾驶座上,笑着看着乔慧珍调试相机。
“搞定啦。”乔慧珍学着网络主播那样拍了一下手,“鉴于这段录像最后我也不确定会传到哪里,所以我先做个介绍——”
“我叫乔木子,原名太土了我不想用。”她拍了拍于君知的肩膀道,“这位美女姐姐是于君知,这个是真名。”
“我们两个人做了一点简单的意见交流,发现我们俩都不爱吃鱼,芒果过敏,都不想回家,而且更正好的是,我们俩命有点短。”
“我就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合拍成这样,所以我们决定——”
“一起离家出走!”
于君知拿出了一个玩具小喇叭,叭叭了两声,难听得赛锯床腿,二人起先都愣了愣,然后笑成了一团。
不得不说,乔木子的话非常的多,从今天吃什么的现实问题到日后怎么发财的天马行空,一路上几乎都是她跟放炮似的嘚吧嘚吧。于君知却始终是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她很难对除自己以外的什么东西而动容。
“你想回家吗?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于君知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有点被这个莽莽撞撞闯进她世界的人给吓到了。
“我想我之前可能受气氛影响没说清楚,我……”于君知说到此处时却漏了气,她看着前方思索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半夜经常睡不着,脾气很差,还很健忘,身体也不好,要经常吃镇痛药,又很麻烦,你随便说一句什么我都有可能会想一大堆,用常说的话来说就是有病难相处,你听懂了吗?”
乔木子闻言愣了愣,随后倒回了靠背里,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随后抬头望向于君知,说道:“我也很健忘,我有个朋友也很健忘,按照我过往经验,我们可以做个备忘录什么的。”
于君知一愣,乔木子却继续说道。
“我也有病,没到吃镇痛药的阶段,但我也可以帮帮你。”
“我脾气也很差,也爱钻牛角尖,那我们这两头牛互顶也算是互补了吧?”
“睡眠不好啊……这个比较难办,以后我天天哄你睡觉行不行?”
于君知一愣,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她自己,都认为她的人生近乎就是一团乱麻,这一团乱麻紧紧的勒住了她的脖子,所有人都想着这团乱麻是个活结,只要抽出那条关键的线就能解决一切,然而这条线越来越长,近乎要将她生生勒死。
而乔木子却将团乱麻一条条的理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团线究竟是缠绕着什么,可她却愿意慢慢的将它抚顺,抽丝剥茧,也不在乎里面究竟是什么。
乔木子笑了笑,也不管交通法规,一把揽住了于君知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再说了,姐姐,我舍不得你。”
于君知一愣,身后喇叭声响成了一片,她赶忙把乔木子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然后一脚油门直接过了三个红绿灯。
她想她可能就是对乔木子没办法。
乔木子是个老少皆宜的,聊天对象从七老八十到三四五岁,从绿化带里的树到路边的狗,她天生带着一股随和的气质,让人乐得跟她聊天打屁,从天涯海角聊到人生理想,没有什么不能聊的。
于是她现在很成功的打入了一帮不过三四岁的熊孩子里头,凭借着几块小点心和年龄优势,成为了一帮黄毛孩子的大姐头。
这次的地方是在路边,乔木子的面前是压在编织袋上的一堆廉价玻璃杯,这像是个卖玻璃杯的路边摊。
她从身后抱出了一桶矿泉水,在几个熊孩子的帮助下把水倒进了杯子里头,午后的阳光下,水与玻璃的流光溢彩照在土黄色的编织袋上,就像是美梦与现实的组合。
只见她大手一挥,从一个杯子里抽出了一根汤匙,带着一帮熊孩子乒乒乓乓的在玻璃杯上奏出了一首不太和谐的交响乐。
这一张张稚嫩却又带着土黄色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酡红,眼睛里的光彩随着水滴四溅跃动着。
于君知看着乔木子,万年横雾的眼中,有一束光在湖面上照出了粼粼的波澜,浮光跃金。
“记住,是命运,是命运在敲门!”乔木子像个喝醉酒的人一样,一面敲着杯子一面胡言乱语道。
这时不知道是哪个手底下没个轻重的,只听一声脆响,玻璃碴混着水流了一地。
这时看摊的大人总算从一旁的公共厕所里出来了,一面系着裤腰带一边用方言骂着什么,一帮孩子都缩到了他们的孩子头背后。
于君知:“……”
高喊着命运的乔木子还是逃不过买杯子的命运,不过是于君知付的钱。
“姐,送你一个。”乔木子从塑料袋里摸出了一个大象形状的玻璃杯,递给了于君知。
于君知挑了挑眉:“那一整袋都是我买的。”
“是是是,姐说得对。”乔木子忙嘿嘿陪笑,“不过你怎么买那么多?我就打碎了一个啊。”
于君知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叼了一根在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把烟点燃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乔木子皱了皱眉,把脸凑了过去。
于君知瞥了她一眼,缓缓俯**在她耳边喷了口烟,轻声说道:
“是买来哄小朋友开心的。”
乔木子愣了一下,然后拽着于君知的领子踮起脚在她脸上亲了口大的。
画面一转,乔木子从远处跑来,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乔木子一步跳到了镜头前,手一扬,只听一阵风声,盛夏之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是数不清的白色小野花,自天上飘飘扬扬而下。
“姐!快看,下雪了!”
“噗,幼稚鬼。”
乔木子伸出手接住了其中一朵,她的脸凑近了一下,然后一手接过相机,镜头一转——她把花别在了于君知的鬓边。
“这花像你。”乔木子笑道,“没有味道的花。”
这次的画面是在酒店里,拍摄的角度很差,相机像是被随手一扔一样,但是拍到了躺倒在地的乔木子,她紧缩在床脚边上,冷汗涔涔的往下滴。
看到这一幕时,会让人感觉前面都是南柯一梦的错觉,而这才是血淋淋的现实。
“没关系,我已经有经验了……”乔木子看着相机,把苍白的下唇咬的渗出了血,“再过五分钟我就不会痛了。”
她们在傍晚的红霞前牵手,她们在画满涂鸦的地下通道里玩壁咚,她们在午夜的时候因为对方睡觉打呼噜吵架,她们在深夜小巷里昏黄的路灯下接吻,她们在空旷的大街上一手拎着个酒瓶子放声高歌,她们在飘窗前互相涂着各种颜色怪异的指甲油,她们在热气朦胧的火锅前面互相给对方塞辣椒子。
她们就像一对在平凡岁月里缱绻的爱侣,拥抱着对方身上的一切创伤和幸福沉沉睡去,不问过去与未来。
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只是李涉川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躲在暗处,悄悄的膨胀蔓延。
一堆碎裂的玻璃碴子,黑色的咖啡浸入了酒店的地毯里,圆圆的底座在地上打了个滚,再也没了动静。
于君知愣愣的看着被自己亲手打碎的咖啡机,还有被溅了一身咖啡的乔木子。
“我说了,离我远点,我现在不想睡觉。”
“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拜托你不要再酗咖啡了。”
乔木子全然不像被咖啡机砸了的人,若无其事的蹲**去捡玻璃碴子。
这时乔木子染了一头红毛,剪了个短卷发,身上又被玻璃渣刮出了血,一身就一个红字。
于君知看着她捡玻璃碴子,忽然流下了眼泪,她疯了似的拉开了乔木子,紧紧的抱住了她的手说道:“不要再捡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快点走吧……”
“……算我求你了,你快点走吧,我就是个没办法感谢你的混蛋,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帮你,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于君知的眼泪在乔木子的衣服上绽开了大片大片海一样的痕迹,可她说话却依旧悲哀的没有哭腔,“我自己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告诉你,你知道我多少事情啊?”
乔木子轻轻的推开了她,到卫生间里清洗伤口。
这短暂的沉默里,于君知却觉得那水流声是山洪爆发的声音。
乔木子甩掉了手上还挂着的几滴水珠,走回了于君知的身边。
“那你又知道我多少事情?”
于君知一愣,她抬头就望进了乔木子那双眼睛里,岩浆在虹膜之下沉默翻滚着。
“你知道我喜欢坐跳楼机吗?你知道我有过几个女朋友和男朋友吗?你知道我这个人死脑筋就喜欢死磕吗?你知道我就非你不可了吗?”
乔木子拽住了还在发愣的于君知的手腕,一字一字说道:“而且你知道吗?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于君知到现在才发现,无路可退的,其实是她,画地为牢的,也是她。
于是她向前一步,抱住了她的光。
画面又是一转,乔木子趴在一张小床上,剃了鬓角画着家暴妆的纹身师姐姐坐在她面前,她眼泪汪汪的看着镜头,于君知嗤嗤的笑声时不时传来。
“姐……”
“你怕什么?这姐姐又不是容嬷嬷。怕疼就别纹了。”
乔木子一看于君知似是要走,立马拽住了她,拿出壮士断腕的态度道:“不行不行!我就要和你纹个一样的!”
于是乔木子接二连三的哀嚎声响彻了整个房间,耳膜发麻的李辰生赶忙把音量给调小了点。
摸着脖子哭丧着脸的乔木子最后和摸着手腕的于君知一并出现在镜头前,乔木子纹了个骷髅飞蛾在脖子后面。
乔木子瞥到了于君知一直捂着的手腕,也不管她阻拦,直接就把她的手掰开,看到了她纹在手腕上的一只小黄鸭。
于君知干咳了一声,扭过头去道:“我看见你裤头上面都是这个,就……”
于君知甩开了乔木子的手,大步就往回走:“……太幼稚了,我还是去洗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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