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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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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亮了,门被缓缓的打开,露出了一张焦黄的女人脸,是乔慧珍的母亲徐雁,此时的她早已看不出过往那乐团指挥的风范,好像一个中空的树干,一眼望进去只看见枯死。

“你来做什么?”徐雁记得这个女生,以前是学校乐团里首席小提琴手,不过待没一个月就因为多次翘班被“请”出乐团了。

而且她去学校领被抓到逃课的乔慧珍时见过她,也属于乔慧珍那一堆狐朋狗友的其中一员,是个爸妈早死的富二代,不好管教,印象可谓是十分恶劣,甚至一度成为了她教育乔木子的反面教材。

但这是乔慧珍死后,唯一一个来他们家的朋友。

“乔老师不在家吗?我可以进来打扰一会儿吗?我有些东西放在慧珍这里了。”张无澜笑了笑,就像是一个来交好的同学家里拿东西,她的朋友正好好的坐在里面,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

徐雁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打开了门。

客厅很大,里面堆着几只纸箱子,乔慧珍的弟弟在上面打着滚,角落里的钢琴已经盖上了防尘布,看起来乔家人是打算搬走了。

“徐老师已经考虑好去哪里了吗?”张无澜环顾四周,心不在焉的问道。

徐雁对张无澜并不熟悉,但却没来由的不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逃课溜号,而是出于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她本能的觉得面前的少女和她似乎并不属于同类。

徐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和老乔打算去松溪县那里生活,那里没明城这么发达,但是僻静人也少,孩子还小,也不记得事情,也好适应我们的新生活。”

张无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存储卡,递给了徐雁。

“这是?”徐雁疑惑道。

“慧珍的房间是在那里吧,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张无澜看了一眼她,却并没有回答,也没等徐雁同意,便径直走进了乔慧珍的房间。

乔木子的一些遗物已经交还给了她的父母,这一块存储卡是李辰生嗓子眼里抠出来的那块的备份,是张无澜今天早上打着看望李辰生的名义溜进技术部偷出来的。

乔慧珍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到张无澜一看就知道徐雁这几年里打扫了不知多少遍,她作为乔木子的那一部分,在这个房间里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

桌子上整齐摆放着乔木子的一些遗物,在书堆的顶上有一张小猫的黑白照片。

张无澜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一本厚相册,封面上写着于君知三个字,那是乔木子快递给她的那本,搭扣已经扣不上了,咖啡的照片和大雪的照片、野花的照片和芒果的照片。

照片雪花似的散做一堆,那是乔木子全部的思念,无一不是于君知三个字。

张无澜趴下了身,从床底下拖出来了一个大提箱,乔木子毕业时同学们留下的各种各样的签名已经有些发灰。

她打开了箱子,里面躺着一把吉他,不是艺术性最高的古典吉他,而是徐雁这类乐团老师最看不上的民谣吉他,涂着花里胡哨的漆,琴弦已经松了,她将琴弦逐根拆了下来,然后将手伸进音孔里摸了摸,摸出了几张乐谱,和一张照片。

“你以前说毕业要和我们一起弹这首歌,徐海连行头都提前做好了,结果我们俩都被你妈的乐团毕业演出给抓走了,说起来你妈还是不太喜欢我,刚刚还在心里嫌弃我不像个人。”张无澜坐在地上,遥遥听见了徐雁的哭声,头靠着乔木子的床弹了两下,挑了挑眉道,“我刚吃完泡椒田鸡,借你的床躺会儿,别说你这床挺软的,睡着应该很舒服。”

“如果你埋在明城的话,需要我每年过来给你扫墓吗?”张无澜稍微往上挪了挪,正好将头靠在那松软的床垫上,“不知道于君知有没有存钱进天地银行,你需要用钱记得托梦。”

乔木子的案子已经结案了,警方非常恰当的展示了一些她所拍摄的录像,这出乎意料的反转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舆论的焦点也从案件转移到了反对网络暴力和提升民智。

互联网没有记忆,张无澜很清楚很快这起案子就会被淡忘,运气好的话可能会被收录进教材或者编成高考题目,但是,没有人会去记得乔木子这个人了。

没有人会记得她,网络数据库可以被清除,报纸会进碎纸机,档案会被封存,家人会忘记她然后开始新生活,甚至就连被乔木子称作“要永远记得我的人”的张无澜知道她的死讯时,却觉得“乔木子死了”这句话和“乔木子逃课了”是没什么区别的——她对乔木子的死一点实感都没有。

时间最终会将她碾碎成齑粉,忘记她所有的挣扎和张狂,将她撒进岁月的汪洋里,成为“曾经存在过这里的人”的几十亿分之一。

“我应该记住你吗?”张无澜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道。

记住你喜欢吃垃圾食品?记住你喜欢猫?记住你烦躁的时候会和我一起逃课?记住你酒量很差?记住你全部的爱憎?用我的余生去记住你充满了张狂和挣扎的短短一生吗?

如果我记住你的话,是不是也在同时间挣扎,是不是能不再这么麻木不仁?

张无澜对着灯光举起了手中的那张照片,那是他们几个人去医院探望乔木子时的合照,她忽然看见了照片上隐隐透着什么字,反过来一看,却看见照片上写着几个字——

谢谢你们来过我的人生。

这短短的一行字,张无澜的手就附在这行字上,可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读懂,即便她一遍遍将它一字一字组合或拆分,她都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感情,只觉得有什么正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掌心。

她匆匆离开了乔家,甚至直接略过了对着录像嚎啕大哭的徐雁,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逃到了楼下,然后扶着破旧的铁门干呕了起来,每当她触及到陌生的情感时,大脑就开始混乱,让她几乎怀疑她对感情是否患有PTSD。

“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不要去想,照着我教你那样做就就够了。”

耳鸣,晕眩,突然出现的强光。她感觉自己已经站不稳了,随时都会直接倒下去。

“喂,小丫头,你怎么了?”

有个人在喊她,似乎是个男人,正拿着什么东西照着她。

也不知这人有什么神力,被他这么一照,张无澜差点飘出银河系的三魂七魄直接就给这赛车大灯的光给照了回来。

张无澜撑着铁门站稳了脚步,尽力扯出一个代表我很好的笑容,这才发现这位大哥的手里,真的提着一盏车前灯。

张无澜微笑示意这位哥晃着她眼睛了,这车前灯才转照向了墙,张无澜这才看清这位车前灯大哥——背心大裤衩人字拖,手上提着袋垃圾,长头发留的很有艺术气息,比李辰生那头鸟窝还要鸟巢,张无澜除了看见了他一下巴的胡茬,其他的连根眼睫毛都看不见。

“你还好吗?”

车大灯大哥像是个热心肠,但张无澜并没有打算被关怀,于是打了个哈哈便把热心肠车大灯留在了那里,脚底抹油跑了。

然而她才刚跑出这个小区没几步,一辆黑色的大个子就呜了嚎风的蹿了出来,直接横在了她面前,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李辰生的一张锅底似的黑脸和直来的狗头一起出现在了她面前,李涉川则趁着李辰生背对着他,给张无澜比划了个头痛心痛肩膀痛的祈祷。

“上车,不准跑。”

“哦。”张无澜听出了李辰生话里的火气,只好乖乖立定转身上了车。

后座上没别人,正好是她的长毛冤家钱一,只是这位钱大爷现在被关在笼子里,只能对着她哈气。

“你说说你,一声不吭跑这么远,真当自己没人管啊?”车刚开动,李辰生就骂骂咧咧开了,“不许开小差!”

张无澜扁了扁嘴,把耳机给摘了下来。

李辰生是真的能说,从张无澜跑路不打报告能看出的无组织无纪律到张无澜因为逃课而引发的恶性循环——结局是霍霍完遗产去搬砖。他就这么从乔慧珍家那段路说回了家,听得张无澜耳朵都起茧子,恨不得李辰生立刻化身万户直接从天窗弹射出去。

“我说你这小同志,我要是每次都让你为这些破事写检讨,你检讨都能集结出版了……”

李辰生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他额头青筋跳了跳,仿佛这通电话阻拦了他成为新时代批评家的道路。

“你给我等着,我接个电话先。”

然而李辰生刚接通电话,他脸上的乌云就突然散了,甚至是晴转大晴,张无澜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下——是她班主任。

李辰生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是不是当了别人便宜爸爸的缘故,偏偏好像很怕老师的样子,只听电话那头对他上来就是一顿柔中带刚的骂,而他却对着手机点头哈腰,仿佛恨不得把他脑袋上新时代批评家的桂冠顺着电波亲自给张无澜班主任戴上,精彩得张无澜想要去爆个爆米花,她扭头一看,李涉川已经在转微波炉了。

只可惜微波炉里的爆米花还没爆完,她班主任的个人秀便已经结束了。

他们俩看着李辰生蔫儿蔫儿的放下电话,然后指着张无澜说道:

“你班主任说我上次溜了,明天要我跟你一起过去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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