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2/2)
黄公公弓起身子活像只嗅到猎物气味的大老鼠,苏乐君见他走远,又朝屋里的几个宫人施了法,那些人昏昏沉沉瘫倒在地,一阵烟顺着漏光的瓦缝飘了下来。
老早就觉得这个黄公公不对劲,果不其然,这宫里也有妖精,好在其他人都是凡人,一个昏睡诀便放倒了,不然要想无声无息溜进来还真有点麻烦。
苏乐君站在床帘外看着里面熟睡的人,心中一阵唏嘘,想当年他也是雷厉风行的一代明君,如今犹如鱼肉任人宰割。
他掀开床帘,床上熟睡的人没有丝毫反应,若不是摸到了他细弱的脉象,看起来与死人无异,虽然现在也和活死人差不多,苏乐君皱着眉头摸着他的手腕,气若游丝,经脉俱损,阳气外泄,五脏六腑都被寒气侵入,这是被人吸了精气?
果真不是下毒,是有妖邪作祟。
苏乐君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病榻上的人微微缩了缩身体,似乎觉得有点冷,苏乐君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那人有昏昏沉沉睡去。
一张脸瘦得有些脱相,眼窝深陷,皮肤青黑,原本只在鬓角的白发不知何时蔓延开来,要是他醒来发觉自己满头白发,不知作何感想。
苏乐君望着这张快要苍老的让人难以辨认的容颜,眼中忽然有些恍惚,他都快认不出了,这还是当年秋围时御马擎苍射天狼的苏凛吗?
说起来,苏乐君与苏凛的相遇着实偶然,当年他带领全族迁徙到汴阳城,举族上下在宝山寺后修炼,族里颇有微词,想他们三尾狐族也算是灵狐一脉,就为了他身为族长的一个私念乔迁到如此小的一方天地,苏乐君心中也有愧,可是他当时主动让贤却没人敢当此重任。
只因他是先族长的唯一血脉,三尾灵狐注重传承,对于纯正血统的灵狐都有着敬畏之心,族长长老多次规劝,说他们全都支持族长的决定,若不是因此苏乐君真希望永生永世去追寻苏寒的转世,可是身为族长总是有很多迫不得已。
记不清当时因为什么事情而出走,只记得他与族中长老争执一番下了山,路上又遇到一只喝醉酒的野猪精,野猪蛮横无理,趁着酒劲和他打起来了,苏乐君正愁无处消气,于是两个人在山林中斗法。
苏凛那时只是不受宠的皇子,皇室围猎本就不止是围猎,更是皇帝为了考校皇子们水平而设置的赛场,每一位皇子都卯足了劲要在老皇帝面前好好展现自己,幸好他们秋围的范围不大,苏乐君还是不放心,但下山之前又在原来的屏障加固一层,消耗了些功力,与野猪精打起来时颇费了点劲,野猪精见敌不过使了阴招,苏乐君被伤到手臂,坐在岩石下疗伤时,一支弓箭气势凶猛破空而来,一下子没防备,就被弓箭射穿了肩膀。
新伤之上再添新伤,苏乐君听见马蹄声杂乱,便想着先离开,谁知刚站起身又一支箭朝他射来,刚才是马失前蹄,这下他瞬间一闪身堪堪躲过那只夺命箭,扭头看去一匹高头大马立在他身前。
马上人一身戎装,手中还握着强弓,另一只手搭着一支蓄势待发的弓箭,离着苏乐君不过一尺距离面无表情地瞄准着他。
苏乐君:“……阁下是要取我性命?”
那人一言不发,脸冷得像是结了霜,眉眼阴鸷似乎不打算和苏乐君说话,他自然不能任他宰割,可肩上血流不止,那野猪精狡猾打向他的暗器淬毒,伤口流出的血变得黑紫,苏乐君原本想回去疗伤,并不打算和此人过多纠缠。
苏乐君再一抬头,眸中闪着莹亮的白光,这是狐族的媚术,他既不想伤人也不想被人伤,如今中毒又无计可施,本不屑于使用媚术的他这算是第一次破例。
不知是不是媚术起了效果,在苏乐君晕倒之前他好像看见那人放下了弓箭,从马上跳了下来。
后来,后来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宫殿,宫殿气势恢宏,但陈设简陋得很,以至于阔大的宫殿显得空荡冷清,冰冷无情,和这里的主人一样。
苏乐君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伤口被人处理过了,衣服也被人换了,松松垮垮拖在地上,苏乐君嫌弃了看了眼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把袖子折了上去,不论在哪,他都不想多呆,正准备出门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你要去哪?”
苏乐君闻声抬头,这张脸分明就是那个拿箭瞄准他的人。
依旧是面无表情,眉头紧锁,一道目光居高临下扫过苏乐君,让人不寒而栗,苏乐君捂着肩头后退几步,那人倒没步步紧逼。
苏乐君拱手道:“多谢阁下搭救,只不过在下现在有要事在身要先行离去,救命之恩,来日在下定会涌泉相报!”
“想走?”
苏乐君正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人勾起嘴角走近他,苏乐君本来想再施一次媚术,还没来得及抬眼就被对方逼到角落,受伤的手腕被他捉住,苏乐君咬牙直视他,可是那人丝毫没有动容,依旧面不改色盯着他。
后来苏乐君才知道当年他的媚术其实并没有生效,不是太久没用而失灵了,而是看着他弑父杀兄,篡夺皇权,他忽然明白原来所谓真龙天子不是他一个小小狐妖能够左右的,不能以妖术干预人间,这是他定的规则,也是必须遵守的禁令,所以他袖手旁观,他早已见过皇室夺权,同室操戈,是多么冷血无情,当时的苏寒不屑于争权夺位毅然远离京城踏上马革裹尸的征途,可是战争的尽头不是沙场上的明刀真枪而是朝堂中的暗箭难防。
不知何时起,苏凛对他起了那种念想,苏乐君本来打算伤好后离去,可是苏凛却像是赖上他了,原以为是媚术的后遗症,苏乐君便想着帮他解除媚术免去一桩麻烦,然后就决定先留下来静观其变。
苏凛手段非凡,撇却他弑君篡权大逆不道不说,他算得上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至少当年他亲眼见过他精简朝政,轻徭薄役,施恩于民,民间也多有颂歌,称得上爱民如子,有时候苏乐君觉得他弑君是对的,毕竟他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皇子如何轮得到他来当皇帝?
苏乐君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改观,总觉得苏凛那张冷酷面具背后其实不过是为了自我保护而穿上的盔甲,他答应苏凛留下来也是想看着苏寒当年拿命守护的江山有朝一日能够在他的后辈手中开创出太平盛世。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定夕盛景,万邦来朝,你所期待的河清海晏如今真的实现了,苏乐君立在几百年前的将军冢面前站了一天一夜。
最后他选择离开。
一晃十年过去,这人眉眼还是这般锋利,睡着了也像拧成了一把锐利的匕首,也不知是福是祸,苏乐君将他的被子掖好,抬手给他施了个昏睡诀,苏凛眉头渐渐松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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