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恐惧者 2（2/2）

在金黄色的麦地里，母亲父亲正在忙着收割，收割的姿势把身体弯曲成弓，伛偻着腰，这是一种对收获的虔诚，这是庄稼人对哺育万物大地的膜拜，这种季节的收获也仿佛是一种庄严的宗教仪式，这种收获也仿佛是庄稼人的一种神圣的图腾。麦子一把一把的放倒，成行成列整齐地铺在地面上，在两行麦子之间是一片的空地，细小懵懂的我手里拿着一把麦草编织的一米多长的草绳，一条甩开拉直，每隔一尺的距离放一条，草绳浸了水湿湿的有了韧性，颜色变得深黯，当把手里草绳放完，看着地里畦畦畔畔空白处的草绳心中着实有一种成就感。幼小的我身高还没有镰把长，我还不会收割，也不会捆扎，我只有看着父母做着这些事情，捆扎需要很大的力气，将割下的麦子抱着放到草绳上，将首尾系在一起，首先还要用膝盖压住，压结实了再把草绳打一个活结，一个坚实的沉甸甸的麦个儿就捆好了。一行行一列列排列得整整齐齐。用木板车往外拉时，父亲像牛一样往外拉，母亲在后面推，我也跑过去帮忙，可我幼小的步履根本就跟不上节奏，我一路小跑，我还是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车子还没有拉出田地，只见天忽然就暗了下来，黑了下来，仿佛顷刻间就由白昼变成了黑夜。朝天上望去，墨黑色的乌云翻滚着铺天盖地而来，白色的太阳顷刻就被吞噬，仅存的几丝光线也被掩埋殆尽。猛烈的风席卷而来，地里没装车的麦个儿也被风吹得打转。地头河畔金堤上的参天的杨树上的叶子被吹得变了形，哗哗作响，杨树也是东倒西歪。乌云是伴随着闪电同时赶到的，那闪电瞬间把乌云照亮，同时也把乌云和黑黑的天幕撕裂成无数碎片，那层层叠叠乌云的褶皱也显现出来，瞬间被撕扯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那黑黑的絮状的乌云翻滚着，行走着。很快天幕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占据。是的，今天这日子据说正是那位我们当地神话传说中黑龙秃尾巴老李母亲的生日，每年这一天，它都会从千里迢迢遥远的东北一路腾云驾雾而来，狂风暴雨而来。雨点出奇的大，打在地面上就是一个坑，那路面上尘土更是被溅起很高，却是湿湿地无声地落下，地面仿佛变成了无数的战鼓齐响，那狂风呼啸的声响仿佛是古战场无数战马嘶鸣。河面上的桥变成了红红的鲜艳的颜色，河水面上仿佛长出无数个倒立的透明的水蘑菇。岸边的青草变得异常慌乱如我的惊慌失措。父母推拉着车子与我扯开了距离，

我被这突出其来的风，雨，闪电震惊了。我闭上眼睛，用双用紧紧地捂住耳朵，嘴巴里发出撕心裂肺般地哭叫，人就趴在地上全身颤抖。那儿时懵懂的我惧怕自然，惧怕风雨雷电。当我第一次暴打后，这种惧怕的心理从此改变。因为这些自然现象根本就不能够给我造成身体上的痛苦，那种奇异的自然现象离我是多么遥远。直到自己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一样野人想想儿时的胆怯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当然儿时那是有着一颗天真纯朴的干干净的心灵。那种童心是多么难得和可贵呵！那时虽然惧怕自然界的一切，而当时生活得是多么无忧无虑充满着无数的童趣，那美妙的童年记忆多么值得怀念，而如今天只当成一种灵魂的祭奠。有时也慨叹，人如果不长大该多好，永远的纯洁，永远的天真，永远的无邪。人为何却偏偏要长大呢？！

许久了母亲才在风雨中出现在我面前，她顶着一块白色的塑料布跑过来，却把那雨披样的塑料布盖在我的身上，把我从地面的泥泞里抱起，我瑟瑟发抖，我觉得我的空间，我的世界一片黑暗，一片冰冷，一片恐惧。伏在她肩上的我听到母亲口中喃喃：小的时候，你就怕这风雨，现在都会走路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在雨中，我总会看到一个懵懂少年，在新鲜金黄颜色泥泞的土路上呼喊着奔跑，他从一个村庄奔跑到另一个村庄，中间是一条河，一座桥。那是从小学校到家的路程，距离虽然很短，在雨中和泥泞里却很漫长很艰难，黄土路面被大雨浸泡侵蚀，变得如同冰面如同沼泽。也许是闪电太亮雷声太大，由于恐惧他捂着耳朵拼命地奔跑，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雨水从他的头顶往下流淌，清洗着他娇小的面庞，雨水仿佛完全遮挡住了他眼睛的视线；他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模糊的视线中、在混沌的泥泞里，他摸索着自己丢失的鞋子，却隐约发现面前是一条河，水流湍急，河水上涨，淹没了桥洞，他看见那红砖砌成的桥被雨水冲涮得干干净净，仿佛是飘落人间的彩虹。看到那个雨中奔跑呼喊的少年，仿佛看到我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了我自己，也仿佛看到了这样的长短句：摔倒了/我没有哭泣/我是看到您/才哭得呀/妈妈—

我的恐惧，如同我多年后被深深活埋在地下一次悲惨遭遇和生命浩劫，那种恐惧和绝望和现在惊人地相似。

我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野人，我仿佛是脱胎换骨，体验了一次次的死亡，又重新活了一次，虽然行尸走肉地活着，孤魂野鬼般活着，过着茹毛饮血般的日子，一无所有，但至少还有呼吸，还有心跳，还有脚下这片温暖可爱的大地。

现在我已经无所畏惧，不再惧怕自然，不再惧怕风雨雷电，也不再惧怕那些所谓的人类，更不惧怕死亡。当面对死亡，其实我觉得那是自己最好的归宿。而自己却不知为何却是那样臭不要脸地活着，就象自己儿时我的空中花园里的所养得花花草草里面的丑陋的仙人掌，妩媚的太阳花，还有倔强的蒲公英。

如今的我，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过着茹毛饮血原始人般的日子。以在这片广阔的河套平原，我占据食物链的最顶端，我猎杀了周围那些曾对我生命造成威胁对幼小生命造成恐惧的野狗们。现在的我一到晚上就出来捕食，身上绑缚着兔皮狗皮，手里拿关利没有任何金属的长矛，披头散发，像我们原始森林的祖先一样奔跑着四处捕猎。累了，疲倦了就伏在高高的堤坝的顶站端，对着白白的月光在那里像狼一样吼叫。都让堤下周边各村庄的人误以为这片环境里突然有了新的物种狼的出现。古代这里有武松打虎，今日莫非真的有狼的出现，这里可是一马平川的第三阶梯黄土平原，有老虎的出现真是匪夷所思，许是古代退林还耕造成现在这副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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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野人笔记》。

他跟我生活在同样一块土地上，遭遇却是那样的让人匪夷所思，不可思议。他的人生阅历生活环境跟我们那样惊人的相似，遭遇却是那样的有所不同。看着《野人笔记》，如同天书般的文字，也不禁让人想起自己的生活经历，想起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想起自己的昨天，今天，明天。是外部环境让他一步步从人演变成了野人，完成了一种人的蜕变。

与其说是我记录下这些文字，还不如说我是在翻译和补阙。因为在这些形形色色的纸张，用各种种样种甚至种种颜色的笔记下这些文字，有的，我都不认识，或看不清，我翻阅着这些烂纸片如同嚼蜡般阅读天书，如同破译甲骨文上象形符号，但心下总有一种猎奇心理在无形地驱驶。

我冲一杯茶。那是市长同学带过来的碧螺春，味道清香浓郁，沁人心脾，我看着透明的玻璃杯中，那茶叶渐渐复活，如春暖花开，如水藻世界。抽着中华烟，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笼罩。在这种小幸福中口中喃喃，这有钱人的日子真好，咱啥时候也富甲一方，腰缠万贯，有权有势，呼风唤雨，当个地地道道的土豪。心下思忖，这辈子算是没什么指望了，都到更年期了，你折腾不起风，也折腾不起浪了，真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在窗下书桌前，品着香茶，吞云吐雾，在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我的校花同学那妩媚如花美丽如霞的面庞，觉得这香茶的味道突然变得那么的苦涩和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