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崇王（1/2）

汝阳城北关，雨中，刘洪起与孙名亚披着雨蓑来到一片青琉璃瓦跟前，立在一人高的石狮子前，青琉璃瓦是郡王府的规格，门厅下有匾：崇王宫。是宫，不是府，大明大大小小的亲王郡王的居住之所，皆叫紫禁城。

刘洪起与把门的言说了几句，便进了门房，他低声对孙名亚道：“娘的，又使费了三两”，不一会，小太监持着把黄伞来，刘洪起对孙名亚道，且在这里候着，又向打伞的小太监道了一声谢，便钻进伞下，向那一片青碧色的宫殿走去。

养泰殿内，崇王朱由樻与世子朱慈辉一坐一站，正在唠嗑。朱由樻道：“速就剿功，速完剿局，夏日连发七场大水，如今秋收临近，两三个县的百姓走避一空，庄稼烂在地里，又逢这么一场雨，如何了得，我一身的病，又渐入老境，受不得劳碌，你需多分担些”，又问道：“鹿邑，柘城的情形如何？”。朱慈辉道：“鹿邑那四百顷赡田按三分厘算，柘城那三百七十一顷，皆是上田，按五分四厘算，只是二处虽未遭贼，百姓又逃亡了一成——”。一顷是一百亩，几百顷便是几万亩，这还只是崇王在两个县的地产，王爷的地产叫赡田，按规定，是由朝廷代管，但崇王不放心，尤其是在收租时，便也插了一杠子。

王府的侍卫，是朝廷调拨的，这样就废了王爷的军事实力，王府的田产也由朝廷代管，这又限制了王爷的经济实力，大明的王爷早已不是国初，已没多少实力了。

朱由樻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太监上来禀道：“刘伙计在殿外候着呢”。“哪个刘伙计？”，朱慈辉问道。太监道，走盐的刘扁头。朱慈辉道：我还当是走漕的刘老四，等闲不来，小半年了，通不来傍个影。

雨忽然变大了，由养泰殿望出去，对面的建筑已然不见。哗哗雨声中，刘洪起躬身在朱由樻身前，道：“有个份上，想向王爷讨个，想请王爷借一千石谷子，俺欲在璞笠山修寨，将咱那两口盐井护起来，小的家口也好有个安身之所”。沉默了片刻，朱慈辉道：“修寨虽是正经，但修寨保的还是你自家，那两口盐井，贼人又搬挪不去，休拿盐井做大旗”。刘洪起道：“正是这般，因此修寨使费才由小的一力承担，小的向王爷借粮，愿以汝宁府七家盐店两成股子做抵”。闻听有了抵押，朱由樻抬起眼皮，道：“修寨也一同护了盐井，既是这般，便借与你，亦不问你索利了”。刘洪起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爬起来道：“一千石谷子，一石按一两银价，年利两成”。朱由樻诧异道：怎么？刘洪起道：“另有借重王爷处，修寨若无火药，要修到何年月？如今流贼遍地，土寇四起，小的总想将寨子修快些——”。

不待刘洪起讲完，朱慈辉接道：“崇王哪里的火药，你不是与朱荣祖交好么”。刘洪起道：“朱大人那点火药够什么，且现下是甚情形，他岂敢私卖火药，火药由小的买，以王爷的名号些许捐些与汝宁府，多的小的拿去修寨”。

朱由樻笑道：“好伶俐个人，如今火药不好买，以孤的名号去买，孤又有甚道理买火药，无非捐助军用，你是将我哄上旗杆替你举旗子，你再将旗杆耍起来，北京南城耍幡的也耍不过你”。刘洪起也笑道：“王爷这面旗子举得甚是有光，若是王爷肯上疏子，说自家掏银子买火药捐助军用，皇上再没个不喜欢的道理，再请皇上降旨，着各处看顾着些咱的采买——”

朱慈辉喝道：“放肆”。“唉——”，朱由樻抬手向儿子摆了摆，道：“孤便是肯帮你举旗子，可这火药何处去买？军中定然不肯卖的，要么请兵杖局，盔甲厂拔些来？”。刘洪起道：“缓不济急，火药由两京拨来不得两月工夫，再说兵杖局盔甲厂的那些太监——”，说到这，刘洪起瞄了一眼站在殿柱下的太监，咳了两声道：“鲁山，嵩山，登封，各处开矿的，小的先去打探打探，一处凑个一千斤也便够使了”。

朱由樻诧异道，如何要这许多？刘洪起回道：“炸块石头需几斤火药，小的也不知晓，到了矿上，小的需好生学学，若修寨有余下的，正宜用来守寨”。朱慈辉道，那些杭杭火药如何打放得了铳炮。刘洪起道，便是做成震天雷，由抛车抛出去，也济得大用，小的虽未守过城，不过小的以为，守城器械虽多，最得用的还是火药。朱由樻闻言点了点头。

朱慈辉道：“使这些银子修寨，不若将家人接到城里”。刘洪起道：“俺刘楼未出五服的亲族二百多口，若是出了五服的也算上，周遭村庄得有千多口子，这么些人，城里如何住得下，且在城里做何营生？我不能只为自已一人”。

待刘洪起走后，朱慈辉鄙夷道：“村气，三家村暴发财主，刁头东西，听闻倒是赌得精通”。朱慈辉还欲再说，却见父王怒视着他，“故作傲态，异样轻佻，我倒了灶，遭了瘟，生下你这般呆子，好没分晓，有多点势，便穷措大，说这些不待听的，那是咱的伙计，好端端地闹家窝子，触恼了他，三尖瓦儿也会绊倒人，世故场上你不胜此人多矣——哪日我直着脚去了，撇下这点产业，你如何走世路？唉，家有不肖之子，遂多可忧之事。说话半点墨也不傍，还说人家暴发财主，都白读了！”。

朱慈辉忙道，孩儿错了。二人又沉默了一会，朱慈辉问道：“父王，刘伙计在盐上笼共占了两成股，若是他不还粮，咱收了他的股子，日后谁给咱走盐？”。朱由樻并不接话，过了片刻，方自语道：“回回歇在朱大人宅里，真有劲住”。

“老三，你明日差人问问，刘洪起在璞笠山可置了地”，朱慈辉应了一声。朱由樻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徜徉着往内殿去了，“穿破才是衣，到老才是妻”，伴着雨声，他的声音隐隐又传回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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