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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野一直以为自己租住的房子是江城最破最穷的居民区了，没想到顾北南住的地方要更破败。一条条狭窄的巷子两旁，密集排列着蜗舍荆扉。一排排窗沿前牵一根粗细恰好的绳，用来晾晒衣服。巷子本就透不进多少阳光，今天这样的天气里更是阴沉，有几户人不在家，衣服没收，就这么飘摇在微风细雨中，把衣摆的水滴到靠在墙边生锈的老式自行车上。

顾北南在前面走，挺直的他身高刚好与低矮的门沿齐平；而跟在后面的于小野，还要时不时闪避着从道旁吹拂到她面前湿透的衣角。

灰砖草草沏成墙，砖与砖的缝隙间渗出经年变形的泥浆，有些砖上还写着“办/证”“水工”“开锁”等广告字样。她左右打量这些岁月的痕迹，入了神，连顾北南已经停在他家门口她都没发现，还自顾自地往前走。

“到了。”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才醒神，转身，看到微弯着腰的顾北南，一手握着钥匙，一手拎着鱼，正侧着头盯着她。

于小野一度很尴尬，迅速掉头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猫在他身后。

顾北南开门的手一顿，有些无奈地说：“你是来我家，不是来和我偷东西……”

呃？也是哦……于小野讪笑几声，马上站直站正。

木门被轻轻推开，只有一张沙发、三四张板凳的狭小客厅映入于小野眼里。门口只有一双拖鞋，顾北南换了鞋后，伸手从简陋鞋架上取下一副鞋套递给她：“家里没有别的拖鞋了。”

还好还好，本来看着这光洁白净的地砖，于小野都不忍心下脚，忙不迭接过了鞋套，套在鞋底，而后压低着声音问：“叔叔在哪？”

顾北南往里走了几步，回答：“睡午觉，他一般会睡到下午三四点才醒。你不用小声说话，他睡着了很难被吵醒。”

随他穿过一条走廊，来到最里面的厨房。厨房的长是宽的两倍长，两人同时进去只能并排站立在灶台和水池前。就连于小野的破屋子也在去年装上了天然气，而顾家的灶台底下，依然接的是煤气罐。

顾北南先把鱼放在灶台上，走到水池前清洗父亲吃中饭用的碗筷。

于小野把脑袋凑到鱼跟前，伸手戳了戳，鱼跳了几下，甩了甩尾巴，和着塑料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水龙头放水的声音暂停，顾北南转头看她：“你会杀鱼吗？”

这个问题，于小野需要犹豫一下才能回答。之前过年请何必他们来家里吃饭，她“小试鱼刀”地头一回做了道红烧鱼，结果被林飞从里面挑出四五块鳞片来……于是她歪头，眨巴眨巴眼睛回答：“杀过……应该……还行……”

语罢，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带着水和洗洁剂泡沫的手握着一把菜刀伸到她面前。她抬头，对面无表情的他笑笑，点头接过刀。

“你可以，你能行。”她在心里对自己嘀咕了不下十遍，才一鼓作气地从袋子里把滑溜的鱼抓出来。

不过还好，这鱼好像已经把力气蹦跶光了，安静地躺在砧板上，于小野只用菜刀拍了一下，它就晕死了过去。

那边顾北南已经洗干净了碗筷，擦干水渍后整齐地码进身后墙边的碗橱里。于小野横过刀面刮鳞片，刮到鱼头边时总余少许细小的鳞片刮不干净。顾北南看不下去了，叹息一声，握过她手中的刀柄，站到她前面。

他宽阔的肩膀与整个厨房都很违和，但他手下的动作却异常娴熟老练。三下五除二，鱼的鳞片和内脏都被去除得干干净净。

于小野忍不住说：“我现在不仅想和你学车，还想跟你学做菜……”

顾北南在鱼身上划了几刀，反问：“你不是说你会做菜吗？”

“会做还是会做的，”她求学态度一点都不谦逊，“一些小的炒菜，简单的荤菜我还是会的！发挥好了味道也是不错的……”

切配料时顾北南忽然问：“你……在家里，也需要给你爸做饭吗？”

窗前，一节节绿皮车厢慢悠悠地穿了过去，于小野收回视线，盯着他的手，轻声说：“我没有爸爸。”

顾北南把切好的姜片堆进碗里，闻言手指悬在碗口，不由转头看她。奇怪的是，他看不出她眼里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她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于小野微笑着伸手到水龙头下清洗，云淡风轻地说：“我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我从小都是和我妈生活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他不承认我这个女儿，所以从来没看过我。”

“小野小野……我的名字就是这个寓意。”

开锅热油，简易的油烟机不足以抽尽全部的油烟，于小野有些不习惯，往后退了退，盯着顾北南把鱼丢进锅里的背影。

在油沸腾炸开的声音中，他熟稔地翻着锅铲，背对着她说：“07年，我应该是13岁……不记得上几年级了。我爸在工厂出了事故，腿没了。其实要是没发生这种事，我妈本是个善良负责的母亲……只是后来日子越来越艰难，她不仅白天要打工晚上还要回来抱我爸爸去洗澡上厕所。而我爸脾气又不好……所以……”

关小火，倒入水和配料，他开始焖煮鱼汤：“所以其实谁也怪不了谁……但我还是恨她。”

于小野沉默良久，带着微微发颤的惊喜情绪问他：“你今天……怎么突然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

注视着锅盖，他没有转身：“……或许是觉得我们的成长经历相似吧……”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北南表情慌乱又苦涩。因为不知不觉的，他好像又把她当成了徐潇潇。大二下学期他偶尔会带徐潇潇来家里一起吃饭，会像这样站在厨房里有说有笑，会毫无防备和顾虑地把几段过往讲给她听。

他越来越难以自控了，光是看着这个于小野的眼睛，或只是背对着她，都会把她当做徐潇潇。

身后有中年男子沉声咳嗽的动静，顾北南立马转身离开灶台，走了出去。半晌后，靠在门口的于小野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父。上身精壮，但下肢萎缩。五官硬挺，但无精打采。

顾平斌见到于小野的第一眼愣了一下，那眼神就像是再次见到许久未见的故人。

于小野微笑了一下，礼貌地打招呼：“叔叔您好。”

顾平斌肩膀瘫靠在轮椅上，头歪着，打量她好一会儿，犹疑地问：“你……不是顾北南的大学同学吗？”

于小野一头雾水，猛地摇头：“不是啊……我是……和他在一个酒吧工作的同事！”

“不对啊……”顾平斌皱起的眉头满是不信，双手推动两旁的轮子就要去儿子的房间，“你等一下……我找找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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