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细作（2/2）

朱荣祖道：“贼营里是个怎生情形，我正欲广广听闻。你带的那几个伙计，适才俺在城头看了，内中只有你是罗圈腿，俺还不放在心上”。原来精兵的定义便是骑兵，精兵一定有马，菜鸟皆是步卒，老骑兵多是罗圈腿，朱荣祖是老行伍了，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有。

刘洪起引着几个马夫向东关走去，街面萧条，在一家店铺门口，讨饭花子叫道：呱哒板，响又响，今日来到你门上——旁人门前一阵风，在你门前站个坑。老板不耐烦道：“去，去，去，如今是甚情势，城门半月未开，面缸都见了底，便是老亲世邻来告助都没有”。“掌柜的，买棺材，一头宽，一头窄——”。“你这囚攮的，可恶多着哩——”。“莫打，莫打，俺重新来过，掌柜的，好买卖，金子银子滚进来——”。刘洪起看得一笑，那讨饭花子一手执竹板，另一手拿着根牛骨头，牛骨头两端都系着铃铛，这根牛骨头，似乎让刘洪起想起小时候，“唉，要饭的，几百年都没创新”。

又行了几步，在路边一座草亭上坐着几个泼皮，一个泼皮突然冲路过的老者叫道：“龟孙子还不过来磕头”。那老者一怔，随即向亭内拱了拱手，苦着脸道：“老九叔，还有闲心耍哩，耍俺不要紧，莫耍出了官司”。泼皮在同伙的哄闹中笑道：“犯法的事咱从不做，吃甚官司，咱虽是穷棍，外财不富穷命人，你叔我是劫道了，还是拍花子哩？没得鸟弄，没得鸟耍，耍耍你个晚辈，咋地，不让？”。

刘洪起上前骂道：“要耍都滚回家耍你娘去，鬼形魔状”。“哟，刘扁头”，有泼皮低语道，顿时跑掉俩，又有泼皮讪笑道：“刘财东今日为何不骑马，失迎得罪，得罪”。刘洪起并不接话，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这便是没有保险套的结果，你爹诺大年纪时，本应将你射在保险套里，却跑到这里装大”。

夜，东关一处院落的卧室内，朱荣祖一边看着手中的火苗，一边听刘洪起讲述。火苗正燃烧在刘国能的令箭上，令箭正一点点被侵蚀，火花在朱荣祖的双眸中时隐时现。刘洪起不由看得有点呆，他停住了话头，打量着朱荣祖，这是一个年近四十的汉子，长得象老版水浒里的杨雄，就是收留了石秀的那个捕快头，刘洪起心道，难怪朱荣祖也是衙役出身。

“讲”，朱祖荣面无面情道。

刘洪起道：“杀人凶，打仗怂，崇祯三年，袁崇焕大人被剐于西市，听闻贱民还去嘶咬袁大人，贱民聚众便成暴民，便要以众暴寡，而若是遇着强的，又成懦夫，将人绑起时杀剐得凶，与人单斗时又甚孱弱”。

“袁大人，唉——”，朱荣祖叹了一声道：“那年俺勤王，挣了性命回来，原想皇上不过是一时误听了谗言——”

火苗终于拿捏不住，朱荣祖将手中的一点余烬抛到地上，道：“此事便算发落了，停几日你便出城，家去”。刘洪起道：“大哥还拿我当流贼的细作，里勾外连？”。朱荣祖道：久住令人贱，频来亲也疏。刘洪起闻言只是笑。

朱荣祖道“你此番回来，通似变了一个人，话语上有些乔模样，我也讲不来”，又道：“你的话俺往心里去了，说得不差，流贼就是帮孬熊，欺软怕硬，杀人越凶，对砍越怂，阵仗上是不成的，只是官兵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黄昏时便下起的雨，时大时小，时续时停，此时，雨又大了，哗哗地慰藉着刘洪起的灵魂，他在后世便喜闻雨声，只因雨声可掩盖人间的噪声，人间历经四百年的进化，由罪恶进化到了粗俗，但庄士仍然想与粗俗的世界同归于尽，而面对罪恶，这缕灵魂又该何去何从。“大哥，汝宁千户所，千户袁永基手下有多少兵马？”。

“问这个做甚？”，朱荣祖警惕地看着刘洪起。刘洪起心里骂自已是猪，这个当口，怎么打听起这个来。“实不相瞒，俺回家想修寨，不然在乱世如何存活？今日贼，明日寇，只是修寨只挡得了贼，这差役——”。“你想谋个官身？东桥，你思虑得早了些，哥哥我在行伍中拼杀多年，方谋得这个不值什么的武职，那袁永基是世袭，咱不敢同他比”。

当刘洪起回到卧房时，孙名亚在黑暗中招呼了他一声。刘洪起道老孙还没睡？孙名亚叹了口气，道，往日伺候马疲累，躺着就着，可在汝阳城才歇了一日便睡不着，才欲入睡，便猛可里一个抽畜。“你是缺钙，明日将鸡蛋壳磨成粉服下去，服上几日便好”，刘洪起道。

缺钙？

无尽的黑暗中，“唉，难怪少见有活过六十岁的，缺钙，缺维生素，缺这缺那，可在这个世道，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想着想着，刘洪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