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郾城（2/2）

郾城南边是大隐河，北边是小隐河，隐字都带三点水，这两条河都是颍河的支流，颍河与涡河，淝河，濉河，汝河并列为淮河的几大支流。河南所有的河流都是淮河的支流，没一条流进黄河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黄河泥沙淤积，河床高，到了后世，甚至成为地上河，水往低处流，河南的河流无法注入黄河，便都注入淮河，所以河南较大的河流都向东南方向流淌。中州河南与淮河流域有五六条较大的水道联系，自春秋战国，从河南到安徽，江苏就由这些河流沟通，到了隋炀帝时，将濉河改称为通济渠，于是隋唐大运河的主干之一便形成了，通济渠利用的不过是天然河道，要是一铲一铲挖，得挖上一百年。隋唐大运河与明清的京杭大运河不是一回事，隋唐大运河是从河南往江南走，代表的是唐宋文明，而京杭大运河代表的是明清文明，没文化的人才说京杭大运河是隋炀帝开得。隋断帝开得是隋唐运河，终点是洛阳，不是北京。隋唐运河早已湮灭，有时在安徽北部能发掘出故道，沉船，桥梁，皆是唐宋之物，颇能发思古之幽情，京杭运河不行，年代太近，思古之幽情不浓。刘洪起现在琢磨的是复古，将东南的粮食借助河南的水道输入中州，这是唐宋几百年都在做的事，还上了清明上河图。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讴歌的是隋唐大运河。总之，中州河南联系淮河的水道，自古便有N条，联系黄河的水道却一条也无，所以刘洪起往东南走得通，只是向北过黄河，却无水路可通，将来北伐的粮草运输成问题。历史上，东晋数次北伐未能成功，多因为粮草不继，运输问题，如果解决不了运输问题，那就靠劫掠获得补给，就象金军南下，和现在的流贼那样，但是东晋时，北方人口死得差不多了，劫掠都找不到对象。

快靠岸了，岸上是郾城小南门，小南门对着沙河上一座不长的栈桥，栈桥之所以不长，是因为沙河并不宽。栈桥两侧停着几艘船，水上插着七七的竹蒿，栏杆上搭晒着渔网，一个小孩，胸口贴着栏杆，坐在栈桥上，两腿悬在水上，他端祥手中的麦芽糖已有半天，麦芽糖是个狐狸的形状，形状甚是写意，终于，小孩端祥够了，张口，将狐狸送进口中。

一切祥和而安逸，似乎流贼并不在南方百里之外。

刘洪超不知大哥心绪烦乱，问道：哥，昨夜你说的冯玉祥，石友三是甚年间的人，有些甚戏文？

刘洪起不耐烦道：“给我记住了，我给你说的梦中之事，件件桩桩都是真，你需好生琢磨，莫叫我白说！便是那韩复榘，也是念过的，强过吴敬杰辈，日后其人主政山东，年砍了一万土寇，可谓施雷霆手段，显普萨心肠，便是这种人都背叛了冯玉祥，所以用人事大，人心！晓得？”。见刘洪超一脸懵懂，刘洪起又耐心道：“简而言之，军伍不可发饷，一发饷，什么人都来了，咱也发不起。不发饷，来的都是忠义之辈，奸徒手里没钱，嘴里淡出鸟，便长留不住，如吴敬杰辈，长久留得住么？我是怕他日后拖了咱的人马降贼，方断然处治。军伍需教以忠义，激以大义，以义治军，否则便是左良玉乱军，除了披了一身官皮，与流贼无二致”。

这番言论，刘洪超听得似懂非懂，郭虎听得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城墙东南角，南墙外的小路如同支流般汇入了南北向的官道，在汇入点开着一家客栈，酒幌挂在槐树上，树下是几间草房。店内，店老板拉过儿子，捊起衣袖，用指甲在他胳膊上划了一下，一道印子便出来了。“个不省事的，这是甚天气，还下河，捣鬼哄我哩，上月先生寻到家来，也不图个上进，我看你念不成，日后也是逮鱼摸虾，误了庄稼，我每日操劳，还不够过的，受人欺负，那些衙门头子，回回计帐，也不成个主顾，自你娘殁了，我又痛得心里当不得，你再不上进，今日不打你两下，你娘在地下怨我哩”，说罢抬手欲打。

“店家！”，门外忽传来一声。趁着父亲招呼客人，店老板的儿子遛了。老板换上职业微笑，迎出店外：“客官，住店不住店，先吃一碗面，面钱权当是店钱”。“哼，你倒会做买卖，生就一副巧嘴”。“客官，咱是庄户人家开店，实诚，铺盖叫人盖一晚还要钱，又盖不坏，炕叫人睡一晚又睡不出个炕，俺拉不下脸问人要钱”。郭虎道：“你不识得俺了？俺一年也打你门前过五六趟”，见老店做迷呼状，郭虎道：“有那老成的庄户人家开店，只图过往牲口的粪，你这却还要一碗面”。在这些老江湖面前，店老板只能讪笑着，竟不能置一词。

店老板还不在社会的最底层，他手下还有几个店小二，这时，锅屋内，一个小二将块金属片往石头上击打，火星落在草纸上，他轻轻地吹，轻轻地吹，吹出火苗——这玩意叫火镰，石头也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燧石。

堂屋，店老板道：“这却备办不来，有慢相公，管待不周，客人休怪，我这本小利薄——”。刘洪起对刘洪超道：“老二，穷讲究个啥，你当是省城地方？”，又对店家道：“孬好上些，填饱肚子罢了，咱三个都是大肚汉”。“中，中，中”，说罢，店家一头扎进锅屋，忙活开来。

刘洪起，刘洪超，郭虎，围坐在案桌旁，等着店家上饭。西山墙下有个棚子，棚子下有马槽，三匹马围着马槽嚼得正欢。

三人一时无话，刘洪起看着门外的一把椅子，椅背上挂着个月经带一样的东西，乃是剃头的荡刀布，刘洪起一时回到了童年，心道这个时代便有此物了。他又侧头看着山墙上的窗户，窗户只有棋盘大，上面撑着三根歪歪扭扭的木栅，有些情越，有些原生态，若非世道不平，他真想归隐在这中世纪的田园。

“郭虎，黄货你忘卸了”，闻听刘洪起此言，坐在下首的郭虎立时跳起，朝马棚跑去。不一会，他将那袋金子拎了进来，刘洪超笑道：“十一两不是白骑的”，郭虎闻听，面色微微发红。刘洪起道：“走时，莫忘了拎走。黄货卸马，黄货上马，一路上你只需记得这两事，余者都由俺来处治”。

“郾城你可识得人？”，刘洪起问道。

刘洪超回道：“主薄田元纪与洪礼家里的有些远亲”，刘洪起闻言，心道兄弟多也有好处。

他道：“进城，先到盐店里换一百两银子”。

“咱不上官道了？”